书城古言娘子人家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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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如今他渐渐长大,这些事日趋明显,李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对李书墨一直很冷淡。

小孩子有时候不懂事,毕竟李敬也不会将这些事真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只叫主屋里的下人朝外报,说老爷忙,叫少爷自己玩,他便会点点头,又安安静静的回去。

旁人自然是看一眼就明白了,李敬不喜欢这个傻儿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孩子显然无法继承香火,李敬迟早会再娶。不过虽然事实明摆着是这样,李敬心里不舒服,不喜欢这个孩子,却也没有明说提起这事。先忍不住的竟是方淑云自己,有时碰上李敬稍微回来晚一点,她就要四处猜忌,大吵大闹,李敬位高权重,应酬确实也多,给方淑云的口子也不少,两人彼此不饶,愈闹愈僵。

方家在淮阴也是大户,家里虽然有生儿子,不过却只有方淑云一个女儿,从小万般宠爱,虽然是知书达理,但真要闹起来,也是天不依,地不依,李敬不好和她一个女流计较,有时便干脆不理她,方淑云备受冷落,时日一长,两个人简直形同路人。

张新兰这些事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她有时想劝方淑云想开一点,却没有这个气力。方淑云也根本听不下去旁人的话。

其实夹在中间最不好受的是李书墨,有时闹起来的时候,张新兰虽然会竭力不让李书墨知道,然府上气氛总是有异的,方淑云偶尔过来看他,眼圈红肿好似核桃,她默默不讲话,只是摸李书墨的脸。

其实她那副样子挺吓人,张新兰不敢走远,一直在旁边看,等方淑云一走,就连忙上前去哄他。

那个时候,李书墨身子骨总是颤抖的,想来的确是吓到了。

“你想去见老爷?”

她低头问。

李书墨点点头。

张新兰从怀里摸了一个木架的小车过来,递到他面前,这是个老刘,也就是他丈夫闲时做的。她掏出来在地上滚动,“少爷,我们两个玩车好不好?不要去找老爷啦!”

小孩子听话地从她膝盖上跳下来,蹲在地上推那个木制的小车,一句话也不说,来来回回地推。

车轮在地上有咯咯吱吱滚动的声音,和火盆里哔哔剥剥烧木材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叫她听着心焦。

张新兰叹了口气,还是站了起来,“少爷你等着,我出去给你看看,要是老爷回来了,咱们就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小童这才站起身来,转身冲她咧嘴一笑。

张新兰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出去了。她其实并不希望李书墨去找李敬,毕竟李敬多半时刻都只会以公务繁忙将他挡回去,小孩子安安静静懂事又回去的样子,看着直教人心疼。

他的身体仿佛日日都在往下垮,有时在夜里,张新兰醒来,会情不自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仿佛他随时都会断气。京都天冷,又不像淮阴那样暖和,她担忧李书墨在淮阴住惯了根本撑不过冬天……很多病人都是在冬天死掉的。

张新兰跨了门槛出去,李书墨扒在门上看她,奶妈回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往里挥,意思是外头冷,叫他赶紧进屋去。小童往后退了两步,张新兰一转身,他却立刻又从房里跑了出来,往相反的方向飞奔。

这个方向是去小幽轩的,方淑云大多数时候都在那里。

说起来,方淑云已经很久没有来这边看过他了。

自来京都之后,方淑云陪他的时间就一直不多,多半时候,他都是由奶妈带着的。她偶尔会过来看一看他,然多半都是匆匆离去,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母亲的味道,她就又走远了。

其实张新兰心里也明白,方淑云虽然放不下他,然渐渐也对这个孩子其实也有些厌倦起来。

毕竟是因为他……她才失去了丈夫的宠爱。女人在孩子和男人上,总会有些矛盾。

如果墨儿聪明伶俐,或许李敬就不会变成这样吧?方淑云有时候忍不住这样想,心里也无法阻止那一股隐隐升起的厌恶。她不仅是厌恶那孩子,也厌恶自己,生了一个不开化的痴儿。然他终究是自己的骨肉,看李书墨身体越来越不好,方淑云终也还是寝食难安,四处为他寻访名医,不过每当他满是期盼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却又不愿看他。

她也不是没有看见儿子眼中的企盼,然而这种企盼,她何尝又不是对李敬也日日流露呢?这些法子若是有用的话,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的模样了。

小幽轩是仿造方淑云未出阁时在淮阴的住处所建,园子里有水池有假山,在临水的地方竖了一座两层的小楼,推窗便可以看见湖边的景色,十分雅致。

方淑云对这个地方一直都颇为偏爱,白日里若是没事,多数都呆在那里。李书墨留意很久,终于发现了她的去处。

去往小幽轩的路上没什么人,他跑了两步就累了,只好停下来慢慢的走。

寒气甚重,风直要刮到他骨头里去,他在路上冻得瑟瑟发抖,只好先停下来,躲在一个背风的小山后面休息。

快要晌午时分,李敬方才从外头回来了,珍珠在屋里给他沏好了茶,李敬一进来,就给他递了过去。

李敬伸手接了,喝了一口,轻轻舒了口气。

外头着实冷,他捧着茶杯,不着意地问,“夫人呢?”

“夫人说她在阁楼上等您。”

李敬一杯茶只喝了半杯,突然觉得倒足了胃口。

“她又要闹什么?”

他声音不觉带了点怒气,珍珠低头往后退了一步,默不作声。

小幽轩是两层,方淑云平时总在二楼,府上说起阁楼,多半指的就是小幽轩的第二层。

大冬天的,湖水上都快要结冰了,临湖冷得很,李敬简直搞不明白她怎么还是要日日跑到那里去。

有什么话,在主屋里说不就好了!

他憋了一肚子的气,然却还是出了主屋往园子那边去,小幽轩旁有个湖,湖上是座三折的拱桥,他往上走了两步便掩袖咳了一声,楼上的窗子吱呀一声开了,从里头露出方淑云半个身子。

“你回来了。”

她淡淡道。

一路过来,府上的下人竟似乎都被遣走了,半个人影也没见到,李敬不免觉得有点奇怪。然方淑云似乎还是好好的,看样子也不像要无理取闹,难得和气,他便也笑了笑,道,“怎么路上都没个人?天那么冷,你不在房里烤火,还来这里做什么?木屋又不好生火。”

“你从前肯定知道的。这会儿就不明白了?”

方淑云抬眉,言语似乎有些讥讽。

李敬不知她又怎么了,然方淑云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说了两句好话,方淑云一直都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调子,李敬也恼了,干脆不再和她争辩,直接掉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

她突然在楼上大叫,声音又带起了一点哭腔。

李敬脚下一滞,不过也只有一瞬,他并没有回头,还是继续往回走。

“李敬,你给我站住!”

方淑云极少这样完整叫他的名字,平日里她总跟着大家一起喊老爷,两人闹的时候就是你来你去的,也不称呼名字。

此刻她简直是用尽了力气喊了他一声,李敬不得不停脚转身。

方淑云眼睛红红的,在阁楼上盯着他,“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也别装了……”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有点狠起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偏了偏头,将肩膀旁的一点头发都给顺着甩到了身后,死死盯着他,“你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们母子俩了?”

方淑云昨晚没回主屋去睡,一直待在小幽轩,这会儿虽然是起来了,却没有将头发挽起来,身上也还穿着素衣,连厚一点的棉袄也没穿一件。她脸上白白的,仿佛不怕冷,只死盯向他,逼着他立刻回答。

李敬皱眉,“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方淑云忽而在阁楼上放声大笑,“李敬啊李敬,你是在朝堂上混久了,成日将众人都把玩在手心,就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

“你不要忘了,当初在淮阴时,你就跟个落水狗一样!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死了!”

李敬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却没有再反驳她。

他在淮阴的确是有过一段落魄的日子,那时他还没有遇到秦义德,还不像现在这样风光。他是在河北参加新军的,期盼能有所建树,但却混得相当落魄。和那些身强体壮的战士相比,他一个书生实在是瘦弱之极,在河北也没打什么战,随着大军一路来到淮阴,路上就感染了风寒,奄奄一息,直接被当做死人给扔在了野外。那时死的人也多,不会个个都安葬,草席一卷,就当做是棺材了。方淑云去拜佛的路上顺手救了他,两人这才结下一段姻缘。

秦义德要在淮阴建据点,便派了周江流去联系当时淮阴的首富方洪福,也就是方淑云的爹,在那里,李敬才有机会见到了新军的领导人物。周江流将李敬带了回去,跟着秦义德,他方才慢慢显露自己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