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娘子人家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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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快要三更,实在是已经晚得有些过分。

李敬问了李书墨院子里的丫头们,却得知他现在好像还在外头鬼混,没有回来。

李敬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明日便是随同德禄帝一起微服的日子了,主屋之中,大家都还没有睡。

方淑云一张脸跟木头一样,一直静静坐在旁边,也不说话,仿佛对这些事熟视无睹。

又等了一阵,门外三更鼓响隐隐传来,李敬终于沉不住气了,一下子站起身来,朝杵在旁边的管家李伯道,“阿庆,去把少爷给我叫回来!”

李庆轻轻哎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李书墨在哪里,这一圈人都知道,只不过没人敢说,也没人敢管。

少爷和老爷的关系一向不好,大家往往都是能躲就躲,但有些时候,似乎总是躲不过的,比方说现在。

这些事,别人知道不得,李庆只好亲自跑一趟。

京都无夜宵,晚上去的时候,聚宝楼里还是人声鼎沸,里头的小厮招呼他进去之后,李庆便就一直坐在客室里喝茶,那些个跑腿的人,不认得李庆,但却认得李庆手里那块灰溜溜的牌子。

那是块落星石打造的小令牌,楼里的丁总管吩咐过了的,带这块令牌来的,便是上头的人,要好好招待。

李庆一杯茶刚刚啜了两口,茶水还没温下来,门口就已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他抬头一看,果然丁穆阎已经过来了,一身蓝青色长袍,脸上挂着常年不变的微笑,迎面便是一股儒雅风范。

李庆放下茶杯,起身客套地笑起来,“丁先生,好久不见,愈发丰神俊朗了。”

丁穆延白面高鼻,微微留了些胡子,此刻闻言也是轻笑一声,微微抚须道,“李总管,你又拿在下打趣了。”

“诶,这都是实话嘛,丁先生本是少见的美男子,还怕我夸你两句,折了你的风度不成?”

两人假意客套,便都坐下来喝茶,尽扯些有的没的。

寒暄许久,李庆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装作欲要离别,丁穆阎顿时起身相送,李庆这才哦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少爷呢?莫不是又在楼里待晚了忘了时间?老爷夫人还在府里等着呢。”

丁穆阎连连嗯了两声,也故作恍然大悟之状,“是是,这事连我也忘了,李总管请稍候,我这就去通报少爷。”

丁穆阎又出去了,李庆忍不住略微叹了口气,觉得脑袋涨得厉害。

聚宝楼是李书墨旗下产业,这一点,全京都也没几个人知道。

京都整个赌博行业几乎被史家全数垄断,聚宝楼是少有的存活他家,不过它份额却并不小,虽然谈不上和史家的金银铜三大家赌坊齐头并进,但却足以让史家颇为忌惮,不敢轻易下手。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看不惯史家,聚宝楼理所当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这种僵持的平衡,连史万达也不敢轻易打破。

李书墨一贯和李敬不亲近,方淑云没有阻止,几乎是刻意纵容,李书墨羽翼渐丰,到创办聚宝楼时,李敬几乎已经没有精力来制止他了。两人的关系,也由此僵硬到极点。

最近一次稍微的缓和,是在黄如金下嫁李家之时,两个人头一次达成共识,罕见地平和了一阵,那时还让李庆欣喜了好一阵子。

但是眼下看来,李庆忍不住苦笑,显然又是他一厢情愿地多想了,少爷和老爷,恐怕绝不是因为什么父子情深方才渐渐平缓起来的,大约只是由于某项共同的利益罢了。

父子之间,毫无亲情可言,无论做什么,竟然都是以利益来计算,单是这样的家庭,就已经足够让人诧异,其实至今连李庆自己,都迟迟不愿相信,这样的情况,居然还是发生在大平有名的贤相李府之中。

老爷处理国事井井有条,大约自己也没有料到,会将家事处理成这样一团糟吧?

李书墨果然过了一阵便从楼上下来了,见到李庆,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李庆忍不住有些忌惮,但又还是担忧道,“少爷,老爷夫人已经等了大半夜了,实在是见您还不回去,这才派老奴前来的。”

李书墨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有些事耽搁了,劳烦你又跑一趟。”

他说起话来总是这样,凡要说的客套话都说尽,只是没有半点温度。

李庆每次在他面前,都会忍不住有些惧怕的感觉。

“那就走吧。”

李书墨转身出去,李庆连忙哎了一声,赶紧从后跟上。

两人秘密从隐蔽通道出去,马车缓缓往宰相府而去,李书墨少见地有些心神不宁,一直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李庆虽然不知到底是为什么,但老爷夫人等到半夜都不去睡觉,显然还是发生了点什么,他虽然想知道,但并不敢猜测。

果然,一回府内,李敬便立刻遣散了周围所有人,同李书墨一起进了书房,方淑云半夜也不去睡觉,竟跑到佛堂里念经去了。

又过了一阵,书房里又传来砸碎混乱的各种破裂之声,众人心惊胆颤,只知道两人又闹起来了,不知情的猜想是老爷在发脾气,却没人敢理会半分。

后半夜,书房里的声音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李庆叹了口气,守夜的丫鬟上来给他斟茶,他皱眉喝了两口,发现涩口的要命,一口全吐了。

去年冬天太冷,茶树发芽时机不对,味道都奇奇怪怪的,他呸了几声,将口中残余的茶叶都吐了,又骂了那泡茶的小丫头两句,这才慢慢又坐下来,心中始终仿佛有跟绳子悬着,晃荡不已,无法安定。

从大堂往外望去,可以看见今晚的月光,明亮透白,看得出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然而他却只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府书房内。

灯下李书墨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狠狠瞪着李敬。

饶是李敬纵横多年,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人物,却还是免不了被自己儿子如今的模样暗暗吓了一跳。

他原以为,二十年来,群雄并起,枭雄满天下的时代再也不会有了,然而眼下太平盛世,他却有些意外地发现,后生们都如狼似虎,这平静水流之下暗潮涌动的力量,竟丝毫都不输于当年战场之上千军万马。

“黄如金不见了,我听说……”李敬故意顿了顿,“还是在你的聚宝楼里不见的。”

阿萨里掺了一脚,让李敬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更莫名其妙的是,这事,史家也搅了进来,这种事时候,李书墨却仿佛忽而变卦了。

李敬忍不住恼怒起来,“圣上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个万全的机会,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你在这个时候给我出乱子,是什么意思?!”

李敬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父亲大人说的倒是轻松,史家老二来我的赌场找乐子,我事先并不知道黄如金和阿萨里也会去,等到老丁过来向我报告的时候,史家已经把人带走了,我能怎样?跑到史家抓人不成?”

丁穆阎虽然是李书墨心腹,但也仅限于聚宝楼一事,聚宝楼是京都商盟的会员,需要一个名义上的老板,丁穆阎因此担任此职。有关朝堂之上的事,丁穆阎并不知情。

丁穆阎当时在聚宝楼认出了黄如金,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当然也没有认出跟黄如金一起的胡人就是阿萨里王,直到阿萨里输了赌债,黄如金被史家带走了,丁穆阎这才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方才向李书墨汇报了情况。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李敬一遭心血被毁,愤怒可想而知,“你这是什么态度?计划乱了,做不成事情,圣上若是怪罪下来,你也要遭殃的!别忘了,你好歹也姓李!”

李书墨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别跟我提那个糟老头子,提起他我就恶心。”

“你!”

李敬气得要断气,李书墨冷眼观望,良久,方才不着意讽刺道,“父亲大人,您就不能出息点么?在那糟老头子面前,您就跟只耗子似的,怎不去学学人家周大人,气度风光地很,何曾怕成您这个样子?”

当初德禄帝逐鹿中原之时,曾有五将二师,两位军师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物,如今大平已安定二十余年,二师也都成为朝中重臣。其中之一是如今的兵部尚书周江流,另一位,就是如今的大平宰相,李敬了。

李书墨说的并没有错,周江流素喜直谏,言辞也谈不上多么激烈,但却总是令德禄帝无法拒绝,因为若是不准,他多半都只会落得个昏君之名。满朝文武心中都有数,德禄帝对周江流这个人其实还是有些忌惮的,并不像李敬,对德禄帝是惟命是从。

李敬被他阴阳怪调的语气气得胡子抖动,然而桌上茶杯皆已摔尽,他手边实在已无可摔之物,只好重重出了口气,一手掌拍在了桌子上,一时震得桌底木尘簌簌落下,表情沉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