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睿回头看了一眼史霜,正见自家姐姐眼睛亮晶晶的,眼光直直在黄如金身上,左看右看,毫不顾忌,黄如金在这一番注视下弄了个大囧脸,史睿忍不住侧身,挡住了史霜的视线,拍了拍黄如金道,“别管她,她就是这样。”
史霜咦了一声,顿时揶揄道,“哎呀,这么快就知道护短了,将来要是真娶进了家门,那可不是连我这个姐姐都要忘个干净?”
她本来是打趣,并不清楚黄如金已为人妇的情况,只听说史睿二十年头一次带了个女人回家,因此一进家门,同王氏和史万达打了个照面,便就直接过来,要看看弟妹的模样。黄如金方才偷偷摸摸的样子,她尽收眼底,然史睿明知有事,却还故意护着她,她便不免要出言戏弄。
宠人可不是这样宠的,史睿对黄如金一往情深瞎子都看得出来,只是黄如金一看就对史二没啥椅子,显然还是史二吃亏。虽说这都是史睿的私事,但史霜也就这一个弟弟,眼看他这样,她做姐姐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爽。
黄如金听出了她话里的尖刺,脸上更是难看,片刻便拱手道,“史小姐误会了,在下乃本朝金吾将,是宰相李敬大人的儿媳,早已婚嫁,日后也是万万不会史少爷结亲的,这番忧虑,史小姐就不必担心了。”
史霜一怔,立刻眯眼向史二求证。
史睿也只得略略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这确是黄大人。”
黄如金清了清嗓子,略略正身,她比史霜要稍稍矮一点,但脸庞生得冷峻,若是不笑,装样子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跟在一旁的下人楞了一楞,面面相觑看了一会儿,一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偶有胆小的,膝盖已经弯了弯,似乎要跪下来朝她行大礼。
黄如金看到,这才展言一笑,道,“我在府上,也就是个普通客人,过两天就要走的,大家不必拘礼。”
她话语说得明白,无非是要讲给史霜听,却未见到史二脸色一时又暗了下去。
史霜这才微微低身,小小道了个万福道,“那民女就见过黄大人了。”
黄如金略略颔首,算是回应。
其实假如不是史霜气势太过强硬,咄咄逼人地让她有些不舒服,黄如金也万万不会拿官位来压人的。
老林说过,她骨子里有一股狠气,因此适合做警察,但比较矛盾的是,她狠的时候少,多半都是软肠子,很多事都下不了手,因此做事常常达不到极致的效果,总成个半吊子,偶尔还会拖后腿。黄如金自己也承认这一点,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对于那些很有魄力的,尤其是有女王般气场的女孩子,她无意间总是都很亲近,准确地说,很崇拜。
史霜朝她道的这个万福很是敷衍,而且史霜这人眼中满是精光,黄如金不知她在外头怎样,至少在家里,史霜毫不掩饰,显然,她对黄如金这金吾将之位其实没有半分敬畏。
果然是和嚣张的道明寺一模一样。
黄如金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
史霜一时吃不准她是什么意思,竟然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些忌惮。
三个人各怀鬼胎又回了黄如金之前的院子,上午搬出来准备三国杀的桌子还在外面,史霜便提议大家打麻将,史二找了两个主管来凑数,黄如金身无分文,自然不肯再赌。
但人都已经拉来了,黄如金不参加,便很有端架子的嫌疑。
黄如金心中坦坦荡荡,或者说,脸皮厚的可以,就是不打,史二虽然早已摆明输了算他的,赢了归黄如金,但史霜在场,她若是应了,这不就又印证了史霜的想法——她根本是在抱史二的大腿么?
最后没有办法,眼看又要闹得不欢而散,黄如金只好向史睿借了三千两,四人开始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慢慢搓牌。
她一个不会打麻将的人,跟着这么一群人在一起,自然只有输的份。虽说史二一直在放水,但他姐姐却是紧咬不放,剩下两个打酱油,黄如金打得异常吃力。
“黄大人以前都不怎么打马吊吧?”
史霜一遍摸牌,一面问她。
黄如金只得点头,“公事繁忙,玩得少。”
“方才我听碧绿说,黄大人是和睿睿赌博的时候认识的,听说您还输了赌债?”
黄如金注意到史霜叫睿睿的时候,史睿脸上腾起一股怒气,想来是对“睿睿”这个称呼很是介意。
她心里觉得好笑,但又不好笑出来,因此造成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反正也打得不好,黄如金没什么负担,轻松朝外甩牌,“四筒。是啊,在赌场里遇到的史少爷。”
乍一看,她这样还颇有绝世高手风范。
史霜心中忍不住又堤防几分。
“九条,胡了。”
两边开钱。
又开始下一盘。
这么打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黄如金完全就是菜鸟,那话怎么说来着,赢她的钱,连点挑战性都没有。
黄如金眯着眼摸牌,看着钱不断从手里出去,昏昏欲睡。
史睿看出来了,便央着他姐姐讲些南蛮的趣事。
黄如金从未去过南方,史霜稍稍提了提,果然引起她的兴趣,于是这看似在打麻将,其实基本都是在聊天。
其实倘若史霜不是史二他姐姐,黄如金对她还是很有好感的,看得出来,她人也不坏,大约只是对史二的事有些介怀罢了。
“史小姐一个人深入那蛮荒之地,不害怕么?”
黄如金张眼看她。
大约也是提起了熟悉的事,史霜脸色此刻也缓和起来,朝外扔了一个七万,笑道,“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不论哪里,盛世太平,总归还是有生意人的嘛。”
黄如金忽而觉得身子微微一震,脑中忽而灵光一闪,仿佛有根线在脑子里穿针引线,将昨日散乱杂糅的疑惑都一一慢慢地串了起来,缓缓拼凑成形,浮上脑海。
阿萨里和史家这一连串奇怪的举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黄如金一时手里捏着牌,迟迟没有放出,人看上去像是瞬时呆住。史睿忍不住推了推她的胳膊,“喂,你不会是想去那个地方吧?我告诉你,南方瘴气很多的,一不小心就丢命了,最好不要去。”
武将无不以平定南方为己任,黄如金一发愣,史睿立刻便想到了这个方向上来,一时又有些后悔让史霜讲这些事了。
“八条。”黄如金慢慢将手里的牌丢了出去。
“胡了。”史霜推牌。
黄如金有些机械地付钱,心里却始终盘旋着一个想法——他知不知道?
他,知情……还是不知情?
李书墨不傻,黄如金从新婚之夜就看出来了。
上警校的时候,心理是必修课,黄如金二十岁毕业进警局,做了八年刑警,手下审问过的犯人不计其数,哪些是撒谎,哪些是伪装,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何况李书墨的伪装,与那些她遇到过的犯人相比,其实并不算高明。
很多时候,李书墨的伪装都几近敷衍,外行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在学过相关专业的人看来,却是破绽百出,成人再怎么模仿小孩子,毕竟也不是真的小孩子,这里边有很大的区别。
黄如金一早就知道李书墨是个正常人,不过因为李敬身处要职,她因此猜想李书墨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她自己以前也常常执行一些机密任务,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都要等到很久之后才能与人言说,对于李书墨的刻意隐瞒,她其实并不是很介意。
再久的机密,也总有期限。
黄如金几乎是从一开始就笃定,总有一天,李书墨会亲口告诉她他装傻的真相。
如今的身体才只十八岁,她的人生还有很长,不介意这么一点时光。
只是,此刻她心中却忍不住慢慢涌上一丝绝望,脑中电光火石之间闪过的念头让她躲避不及,或者说,终于让她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只能直面。
史霜说的很对,不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商人总会存在。世间攘攘,皆为利往。
朝廷又何尝不是这样?只不过大家争的是权,而权利,比金钱更可怕。
阿萨里和史二这两人虽然很烦人,但看得出来,对她都没有恶意,甚至,好像是在保护她,为避免她受到某种伤害。自己最近一定是有危险,如果出去,必然会直接撞在刀口上,所以才会被阿萨里故意安排到了史家。
事故的源头,大约也只是因为她手里的那么一点权。
黄如金不是什么权谋之辈,但在警局混了八年,对这些东西,也并不陌生。局子其实就是一个小朝廷,老林是一派,剩下的,也还有好几派,她不是聪明人,但生活很早就教会她很多,慢慢磨练出来,也不算笨人。
倘若游园会只是一个幌子,一切都是一场布好的局,既然史家现在初面保她,她只要好好呆着就够,三天之后,阿萨里自然会来接她,她什么也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