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关对于林愈这等傻子一样的行为始终感觉还是有些不值。毕竟自黄如金嫁人之后,黄如金对林愈的态度,明显就不如从前了,总是一心扑在李家那傻子身上,他在旁边看着林愈痴心的样子,身为朋友,总有那么一股恨铁不成钢的郁闷。
太子微微皱了皱眉,看向祁玉关,祁玉关只是散漫一笑,也不说话。
不得不说,在心计谋略这一块,秦彦之比德禄帝而言,确实是差了太多。秦彦之这人看人颇准,忠奸分明,人也温润,但实在太缺少德禄帝最为喜欢的一点算计,不然在位七年,也不至于手上还是这样毫无势力,怪不得德禄帝不愿将帝位传给他。
就在明白林愈已向太子倒戈的这一瞬间,就连他都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寻找黄如金的办法,林愈怎么可能听天由命?
祁玉关与林愈一道,师承周江流,两人都工于计谋,德禄帝无意传位与秦彦之,两人早就心知肚明。储君之位,最大的可能性,是要落在德禄帝与宝妃娘娘的儿子七皇子秦彦飞身上,但秦彦飞还小,将来发展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眼下最好的办法,自然还是忠于德禄帝,这样无论谁才是将来的储君,都不用担心,李敬就是这么做的,朝中一大半的人都跟随李敬,支持太子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其实秦彦之并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事实上,秦彦之颇为仁义,若真做了皇帝,应该也是个好皇帝,但周江流并不太喜欢不聪明的人,就好像紫金光禄大夫田正清虽然位及正三品,但依旧放浪不羁一样,文人和谋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不喜欢愚笨的人。
秦彦之算不上愚笨,只是在周江流眼里看来,还是资质尚缺。
如今林愈为了黄如金,看样子是真要投入太子门下了,祁玉关本已感觉明珠蒙暗尘,秦彦之还问了这么一句傻话,他更是听不下去,直撇嘴喝闷酒。
林愈倒没有像他表现地这么明显,只是略微皱眉道,“太子若是有心,那就自然还是有办法的。”
黄如金在何处,德禄帝也不敢明搜,只能暗地里搜查,这就好像左烈派出去的一百兵力一样,暗地里搜查,总是有诸多不方便之处,而且人数还不能太多,不敢大张旗鼓。这样多少就会束缚了搜查的力度,也放缓了进度。
如果要赶在德禄帝前面,最好的办法,就是明着搜查,而且是要声势浩大的。
林愈简单说了一下想法,秦彦之忍不住迟疑,道,“黄如金手下的兵都被老头子拉去保卫皇城安危了,左烈手下那点兵根本不起作用,此刻哪里还有闲兵出动找人?”
京都有九万精兵,黄如金手下有御林军四万,剩余的,便是直接受德禄帝掌控的五万北衙禁军。黄如金的兵力都被这一场游园会四处打散,安插在京都四处,不敢松懈,这是德禄帝一早就企划好了的。
祁玉关一贯都是跟着林愈一道,如今林愈倒向太子,虽然两人都没有向周江流报备,但他清楚林愈的个性,若是为了黄如金,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他和林愈共同作战已久,此番也只好便宜太子,跟着林愈一起进入太子麾下了。
“圣上果真老谋深算。”
祁玉关啧了一口酒,忍不住感叹。
游园会一事,不仅瓦解了黄如金的兵力,而且借口完美,如今乱党当道,前两三个月前就隐约有迹象,德禄帝一直没有镇压,估计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正好一网打尽。
到时候黄如金要是真丧命了,完全可以嫁祸给乱党,德禄帝正好撇个干净。
就是不知道周仁那边会怎样。
周仁的确不是周江流的亲生儿子,这是林愈和祁玉关一早就知道的,只不过有关周仁乃当年五虎将之首赵飞进的儿子的传闻,两人却是最近才有所耳闻。
祁玉关和林愈跟周仁关系也算不错,虽然不及和林愈的深厚友谊,但也绝不会看他送死。不过周江流手腕了得,祁玉关因为也并不怎么担心周仁,反而比较忧心黄如金。
当年五虎将如今只剩下黄泰山一人,稍稍想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缘由,黄泰山这个人,有勇无谋,又忠心耿耿,完全对德禄帝构不成任何威胁,是以才能一直活到现在。
但黄如金却不同,不仅继承了她爹的武艺,脑子也不坏,正恰逢周仁乃赵飞进遗孤的传闻散播了出去,正好成了德禄帝起杀意的最后一把推手。
这些事不仅在林愈意料之外,对祁玉关而言,也完全是这样。
如今林愈要保住黄如金,无异就是要正面和德禄帝作对了。
祁玉关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感叹自己可真是为了兄弟情义豁出去了。
林愈胆子也太大了。
德禄帝可不是简单的人。
不然周江流岂会助他一臂之力夺取江山?
白天都要上朝,每天要做的事还是有很多,林愈和平时看上去并没有差别。唯有晚上,等到德禄帝和一众官员都出来游园,林愈才终于有机会和太子一起,在这看似不安全,实则最为安全的地方,商讨黄如金的事宜。
祁玉关一直在喝酒,他不插话,偶尔会朝太子或者林愈看一眼。
那一股无能为力的感觉,忍不住又从秦彦之胸头涌出,他听得出来祁玉关话里有话,然而具体该怎样,他却并不清楚。
他只能判断大致的方向,想不出具体的办法。
“我……虽身为储君,但只有虚名……”
说道这里,秦彦之又忍不住感觉胸中一堵,一股屈辱感和无力感顿时蔓延上来。
林愈仿佛察觉到他隐约的自我唾弃情绪,立刻道,“很多人穷尽一生,也只为一个虚名,殿下您一出生就有,难道还不够么?很多时候,一点虚名就够了。”
他伸出手指沾了沾酒杯,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字——光复会。
光复会是前朝叛党汇集的一个组织,自德禄帝建立大平王朝开始之时,就一直存在,这么些年来,也没有完全根除过,算是德禄帝心头的一个老毒瘤了。
此番德禄帝微服出巡,其实也算是个诱饵。光复会一直想刺杀皇帝,但德禄帝几乎从不出宫,宫里的保卫工作又做得好,光复会一直都无从下手。如今德禄帝自己跑了出来,祁玉关猜想,就算光复会料到德禄帝定会布下埋伏,想必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但当年逐鹿中原之时,周江流曾为德禄帝搜罗了一大批武林高手死士,培养成暗卫,处处保护德禄帝安全。大平安定之后,暗卫就隐入了幕后,不过并没有消失。那群人有多么恐怖,祁玉关是清楚的,就算德禄帝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站成一个活靶子,他们也能护住德禄帝全身而退,可以说,德禄帝丝毫不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在这样的基础上,光复会却没有办法,只能倾巢而出,以求一击毙命。
恐怕德禄帝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故意不顾众臣阻拦,执意微服出巡的。祁玉关忧心忡忡地又喝了一口酒,心中暗暗感慨,果然,和德禄帝作对的人,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但愿自己和林愈会是个例外吧。
秦彦之一直紧锁眉头,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毕竟,从小他就对德禄帝有一股本能的畏惧感,这种恐惧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他一直想要摆脱,但从未成功过。即便是如今林愈站在了他这边,这种情绪时常还是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会蔓延出来,控制他,让他害怕,让他犹疑不定。
林愈缓缓在桌上写下这三个字之后,便顿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拔出了瓶塞之后,整个房间里顿时弥漫上了一淡淡的香甜味道。
是一罐蜂蜜。
秦彦之不解其意。
林愈用纸卷成一小筒,沾上了蜂蜜,便蹲下身来,迈开了身躯,在地板上缓缓写了几个大字。
那是一首打油诗。
恶必有其报,
天亦不饶人。
游园十七夜,
德禄毙命时!
这显然是首反诗,秦彦之顿时大骇道,“阿愈,你在做什么?”
那蜂蜜并不同于普通的蜂蜜,汁液清澈柔软,仿佛水一般,沾在地板之上后很快便渐渐沁了下去,片刻之后,二楼的房间里,已看不见方才诗句的踪影。
但不出多时,楼下便忽而传来了躁动。
蜂蜜在楼上没有留下痕迹,但却沁入到了一楼的天花板上,蚁群渐渐从从墙角爬上,汇在字迹之上,黑压压一大片,还原了诗句。
林愈字是反着写的,映到楼下,正好正了过来,掌柜的立刻惊恐地拿了扫帚去扫,但那蜂蜜气味极强,蚁群一旦被拨下,又会立刻爬上去,倒是在这里吃饭的客人,借此跑了一大半,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林愈从窗子里朝外望了一眼,看见酒楼前大片的人群慢慢汇聚,方才起身,道,“我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