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懦弱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史万达长叹一声,良久都没有说话。
这怪不得史睿,姓史的男人都是这样,他年轻之时,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才是他史万达的儿子啊!
喜欢一个女人,就是死,也要让她好好的,如果有幸,就要把她娶回去,仙女一样地供起来,一辈子都不要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睿儿……”史万达声音忽而郑重起来,沉声道,“爹问你,那个姑娘,她现在是李敬的儿媳,就算将来不是了,约莫也只会嫁给别人,不可能嫁给你……她不会留在你身边,不知道你喜欢她,也不会回报地喜欢你……即使是这样,你也还是要她么?”
说起来,何曾有这样沧桑?史睿一时有些意外,和黄如金的路,有这样难走吗?以前竟从未想过,或许,也是不敢想吧。
“是,即使是这样,我也要她。”
没办法了,他在心中暗叹,黄如金,只好便宜你了。
虽然你粗鲁又没有女人味,但史家的男人动情早,一旦动情,总都万劫不复,那就只好……便宜你了。
“好。”史万达眼角竟有些湿润起来,他本想上前握一握史睿的手,奈何他手上插满银针,史万达只能改而将手拍在了一旁的软榻上,重重道,“好!你若真想要他,那爹拼了这一身的家当,也定要为你讨到这个姑娘!”
此时,才不过游园会的第一天。
京都满城灯火,火树银花不夜天。
第二天,黄如金抱着两个巨大的熊猫眼起床了,梳洗了一番之后,立刻刻就跑到了昨晚去的账房里,不过史睿早就被转移了,半夜欧阳密过来给他施了第二轮针之后,他就被抬回了自己的院子。
黄如金扑了个空,没见着史睿,只见到两个核桃眼的史霜。
很明显,这姑娘昨晚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黄如金心中微微切了一句,还是对她下药的事耿耿在怀。
“昨晚睡得不怎么样吧?”
史霜挑眉,黄如金也立即白了她一眼,“史小姐想必昨晚睡得很香吧?瞧,眼睛都睡肿了。”
两人在账房门口冷言冷语了一阵,欧阳密早上过来拿账本,发觉两人剑拔弩张,连忙从中打圆场,笑道,“小姐,黄大人,你们……都是来看少爷的吧?”
“我过来查账而已。”史霜晃了晃手里的账本。
其实这一本,乃是摆在账房外混人耳目的假账,欧阳密一眼认出,却还是笑道,“大小姐真勤快,有您在,老爷怕是要轻松不少。”
“我?”黄如金见欧阳密笑眯眯地朝她看,连忙动了动手肘道,“我早起锻炼身体,就是四处走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是吧?”欧阳密呵呵一笑,“赶巧赶巧。”
黄如金咳了咳,问,“史二呢?”
“少爷此刻怕是还在房中静养,没有起来。”
“哦……”黄如金点了点头,“你们继续,我再走走,运动一下。”
她一边伸展双臂,一边飞快出了账房院子,然后凭着记忆,立刻往史睿所在的院落跑。
史霜眯着眼看她的背影,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明明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连掩饰都不会,睿睿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林愈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欧阳密也转身去看黄如金飞快奔走的身影,随着史霜的视线一同叹道,“黄大人确实是不擅长这些啊,跟大小姐您可没得比。”
他用眼角瞟了瞟史霜手上的一本假账,史霜脸上顿时腾起一股窘意,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其实史睿必然不会怪她姐姐的,然史霜却心有愧疚,因此一直不敢去看他。欧阳密心中自然清楚,但史霜自己都不肯,他亦没办法。所幸黄如金脸皮稍稍厚一些,尽管昨夜发生了那样令人难堪的事,她却还是奔去找史睿了,欧阳密负手而立,轻轻摸了摸胡须,这样也好,她亲自去找少爷,总好过少爷怕是一辈子没脸见她。
欧阳密医术了得,昨晚一共施了三轮针,到今天早上的时候,史睿全身血脉其实已经差不多都慢慢活络了,只是由于长久的血气不通,他四肢还是处于比较无力的状态,只能先暂时躺在床上休息。
黄如金跑到史二他院子里的时候,外面的丫头们正在院子里打扫。
丫鬟们看到她进来,都纷纷鞠躬行礼道,“姑娘好。”
黄如金的身份如今已不算秘密,但其实知情人也不算多,史家家规极严,内部的下人个个都守口如瓶的,因此除了那些知情人,剩余的人还是只当她是史睿从外头带回来的一个姑娘。
黄如金微微点头,抓着一个扫地的小丫头问,“你们家少爷呢?”
史睿外出,一贯是欧阳密跟着的,其实他院子里亦有贴身丫鬟,但史睿每次来找黄如金,都没有带上,黄如金一时还真认不出哪一个才是这院子里的头。
“少爷……在里边休息呢。”
那丫头有些害怕地低下头去,“密先生吩咐过了,少爷需要静养,叫大家没事别去打扰他。”
史睿自昨晚之后,便一直都没有说话。
除了欧阳密过来诊治,他也没吃多少东西,只喝了几口水,说是胃口不好。史睿一贯脾气好极,平常都是脸带笑意的,如今他忽而不笑了,大家竟都不敢违逆他,只能在一旁小心翼翼哄着,欧阳密此刻的话简直就是圣旨,下人们也不敢随便就放人进去。
“就是密先生叫我来的。”
那丫头嗫嚅了一阵,没有说什么,但脚步却横在前面,不肯让步。
昨晚的事,府上很多人都不太清楚,但史睿突然受伤,大家便只道是黄如金所致,何况黄如金平时对史睿那态度,大家一贯都是看在眼里的,典型的恃宠而骄,不知好歹。
黄如金在门口转了转,一边心念淡定淡定,一边想着还是必须得找欧阳密,把自己身上这该死的化内力的药给解了!要是放在往日,早就飞身过去了,哪里还轮得到吃一个小丫头的瘪!
“你叫什么?”
黄如金转了转,又转到了那丫头面前,“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一脚踩在了旁边的假山石上,斜眼道,“我跟你讲,别的我也不说,我要哪天不高兴了,真嫁到你们史家来做了少奶奶,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她目光凶狠,霎时竟真唬住了那个小丫头。
想来那丫头来拦她也只是出于对史睿的爱护,耗尽了勇气,此刻被她一吓,楞了一楞,嘴角一撇,竟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黄如金顿时囧了。
不远处忽而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如金,你又吓唬人了。”
史睿远远坐在一个木制的轮椅上,身上穿着淡青色的长袍,只在胸前松松系了一根衽带,稍稍可以看见里面白色的中衣,他双手都没有抬起来,垂在轮椅两侧,清晨大好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只泛出一阵莹白,他好像一夜之间就瘦了。
黄如金心里一堵,顿时有些不敢上前。
史睿身后的家丁推着他缓缓往这边来,那小丫头看见史睿过来,也慌忙凑过去,黄如金赶紧又对她笑道,“哎呀,我都说了是密先生叫我来的,你还不信,看,你们家少爷自己都出来了。”
那丫头眼红红地站在史睿身后,不说话。
“下去吧。”
那丫头本还想再说什么,史睿吩咐,她终只是动动嘴唇,听话地下去了。
史睿微微笑着看她。
黄如金忍了半刻,终还是没忍住,只好不自然地转身,略略侧过了身子道,“好啦好啦,密先生没叫我过来,我自己过来的……我不该欺负你院子里的丫头。”
“说两句也没什么的。”史睿笑道。
“你先去,让我来吧。”
黄如金转到史睿身后,让那家丁松手。
他迟疑了一阵,看见史睿在前面道,“听姑娘的,让她来便是。”
黄如金接手了轮椅,推着他慢慢在院子里走。
史睿所在的院落十分宽敞,堪称一个小型花园,园中用石板铺了细细的路,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走了许久,黄如金方才道,“你还好吧?没有残废吧?”
史睿在前面笑出声来,“你怕什么?怕我让你负责?”
黄如金忍不住撇撇嘴,“你真要负责我大概也就认了。我这人很有道德心的,做错事了,该我负的责任,我半点都不逃脱。”
在做警察之前,有些东西就已经烙进了她的脑海里,成为本能,无法违抗。
她不愿看人受伤害,每一条人命都是命,无分贵贱。
世上有很多错误都是不可挽回的,但人们却总会想各种挽救的办法,企图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其实最好的办法只有一条——犯一个错,就为它负责,承担所有该承担的,永远都记得,这样才不会犯下一个错。强制性的刑罚看似很没人情味,只不过是因为人们对待自己的错误总缺乏认知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