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里有些恼怒地转头过来,妮娜立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紧紧贴在了山背上,不敢再张口。
黄如金也忽而愣住了。
缝隙往里,是一个巨大的山谷。
神女山并不是一座山,而只是山群中的一个山峰,因为状似神女所以才因此得名。这一带,都是山,山群连绵,缓缓围城一个环形,唯朝着南方开了一个小口,就是方才众人进来的那条缝隙。
山谷寂静无声,花香四溢,宛如世外桃源。
黄如金甚至觉得,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下来了,她不敢呼吸,生怕惊扰这一片的宁静。
众人下去,立身与一望无际的花树之中。
那都是琼花。
高大的树木亭亭如盖,八朵团簇成雪球,花白如玉,随风轻轻摆动,偶尔会有一两多飘落在肩头。妮娜惊呆了,伸手去接落在身上的花朵,双手捧着在鼻尖轻轻嗅。
洁白全无一点暇,天下应无第二花。
这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
妮娜喃喃,“这是什么花?是仙女的裙摆吧?”
黄如金轻轻笑了笑,“这是琼花,是中原的花朵。”
烟花三月,扬州之花,她往阿萨里望了望,眼神略有些困惑。
这山谷里的花,显然都是人工种植的,琼花并非西域之物,万万不会生长在这里。
阿萨里伸手接住了一朵,道,“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她?
她是谁?
黄如金下意识地望向纳托,纳托却哼了一声,立刻偏过头去了。
黄如金只得低头苦笑。
山谷极为庞大,里面种满琼花,根本就没有路,黄如金猜想,乌木王的墓应该就藏在这琼花深处。
阿萨里转身往里走,她赶紧跟在后面。
这简直就是一座花树栽种成的巨大迷宫,没有方向,也没有路标,黄如金不知道阿萨里如何记得方向,只察觉自己跟着他走了很久,她疑心自己几乎已经走到山谷的边缘,阿萨里却忽而停了下来。
大概到了,黄如金往前一望,远处是两株枝叶相缠的花树,处静静相互扶绕。
树下立着两块青石碑,碑面光滑,墓旁长着青草,被风一吹,草都往北面倒去,露出略微泛白的背面。
这应该就是乌木王和王妃的陵墓了,真是异常简朴。妮娜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一旁,不敢兀自做出什么举动。
黄如金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一小壶被塞子封住了的酒,她伸手把塞子给扯了,往墓前的草地上绕着倒了一圈,道,“好酒敬英雄。”
乌木王的碑很简单,只用吐蕃语刻了他自己的姓名。旁边的另外一座碑,则是用汉语和吐蕃语分刻着碑文。
黄如金看了一眼,忽而觉得碑上的名字有些熟悉。
贺陵兰。
这个名字,她听过。
时日已快正午,太阳在当中,将整个山谷照得一片敞亮,阳光从花树间漏下来,照在人脸上,风吹花动,四周溢香,黄如金觉得有些恍惚。
她转头望向了阿萨里,“你……早就知道我这么个人,是不是?”
乌木王妃是汉人,这一点众所周知,这汉人姑娘嫁到西域之后,便跟随夫家成了巴合察氏,少有人知,她的汉名就是贺陵兰。
贺陵兰是黄如金的生母叶氏的挚友,叶氏与贺陵兰都是扬州人,因祸乱流落到京都,后结拜为姐妹。战乱四起,京都人杂,贺陵兰跟随一只商队去了西域,叶氏则在不久后遇到了黄泰山。再后来状况如何,黄如金便不清楚了。
叶氏在产下黄如金不久后便因病去世,黄如金对贺陵兰的了解,也仅限于黄泰山提起叶氏时偶尔谈及的只言片语。
上一代,一定发生了些什么故事,黄如金不曾了解过。
她以为,只是她一个错误的选择,方才导致了三千兄弟丧命的结局,却不曾想到,那些该发生的事,竟早就盘根错节,于几十年前,便已悄悄埋下伏笔。
究竟是因为她穿越到黄如金身上才导致了这一切,还是……这一切,早就已经在这里注定好了,只是等着她到来?
黄如金感觉脑子一瞬刷白。
阿萨里静静望着她,妮娜不明所以,只能望向纳托,但纳托仿佛也不甚了然。
“秦义德被批过一个算子——他生帝王之相,必有七星相助,五将二师,成也五虎将,没也五虎将。金金,你黄家军是注定要死的,不是去年,就是今年,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为什么?”
黄如金忽而有些狂躁起来,“凭什么?!”
阿萨里淡然一笑,“觉得不公平么?你黄家的覆没,是二十年前就注定的事,你能被我救下,活到今年,也是二十年前就注定的事。天下间,哪里有只祸不福,只福不祸?”
秦义德不曾料到,乌木王的妻子贺陵兰便是黄泰山夫人叶氏的密友,更不曾料到,贺陵兰死前留给阿萨里的遗言便是交代他务必要保下黄家最后这一脉。那时,五虎将中已陨四将,唯有黄泰山相安无事,但是……黄如金太锋芒毕露,德禄帝势必会杀她。
京都之中一直都有西域探子,风吹草动,阿萨里都了然于心。
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是林愈借阿萨里一臂之力,还是阿萨里借林愈一臂之力?
德禄帝自以为将乱党与黄家军一网打尽,未曾料到史万达也插一脚,黄如金这条命,真如黄金一样,人人抢夺。
妮娜一时听得云里雾里,纳托的表情却愈加凝重。
阿萨里轻轻叹了一声,“金金,你信不信命?”他顿了顿,又道,“我信。”
阿萨里并不知道黄如金是穿越人,也不明白黄如金为何整日焦躁不安,更不清楚黄如金脑中有如蚕蛹一般巨大混乱的思路。他以为黄如金只是愧疚,黄家军几乎以全军覆没为代价保住黄如金一命,阿萨里看她有如鸵鸟一般逃避到如今变得暴躁又喜怒无常,他只叹息,希望她能看开一点。
其实并不仅仅是这样。
穿越就像是一场宏大拟真的全息游戏,黄如金以为自己对这个游戏很了解,她掌握了千百本前辈们的秘籍,无一不都是通向幸福的道路。死了可以重穿,人人都爱她,没有人会死亡,就算死,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她从未如此深刻如此真实地看到过几千人在一瞬间都死在她面前,不为其他,只为和她黄如金这一点交情。
黄如金不明白,人要有怎样的情感,才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另外一个人去死,她心中总有一个声音,略带些哭腔地喊,“开玩笑的吧?!这都不是真的吧!这些感情,都是假的吧!”
可是这一瞬,她仿佛楞在了这一条滚滚洪流之中。
阿萨里说,这都是注定的。
这不是游戏,是一场真实的宿命,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黄如金,晴天霹旱雷的几率让她穿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弱者就会被淘汰,有友情就可以卖命,有爱就会有背叛,一切都是有血有肉,不会比任何时代美好。
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且不可逆转的现实。没有人会再给她一次机会,不单单她这一个人才是操控者,其余人都是系统怪物或NPC。这个世界,谁都是真实的,人人都是七情六欲无一不缺的肉身,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黄如金忽而感觉心中松了。
路只能往前走,不可倒回。
她又在怕什么?她又何必悔?
黄如金心中忽而腾起一股巨大的欲望——世界很丑恶吗?丑恶的并非世界,丑恶的只是人心。她既大难不死,那就势必要将这世界再搅得翻天覆地!
如果眼前的世界不够满意,那就颠覆它,再造一片大陆!
黄如金站在树下,忽而放声大笑。
妮娜吓了一大跳。
“阿萨里,我要走了。”
她朝阿萨里吆喝了一声。
纳托吃了一惊,但阿萨里却仿佛并不意外,只是远远站着微笑,“想通了?”
黄如金点头,“想通了。”
“不怕了?”
黄如金又点头,“不怕了。”
黄如金上前,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熊抱,凑到他的耳边道,“喂,大叔,如果我说我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信不信?”
阿萨里笑,“信。”
“那你信不信我会改变这个世界?”
他还是笑,“信。”
“那你就看着吧。”
黄如金本想再煽情一下,忽而感觉阿萨里伸在背后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她立刻大怒,抬腿屈膝就狠狠吉向了他的命根,阿萨里果然立刻松手,捂住要害开始*****起来,“金金,你……你怎么这么狠?”
妮娜楞了一楞,有点接受不能,眼前猥琐色迷迷的大叔真是阿萨里王?
纳托朝黄如金望去,眼神有些困惑,黄如金只是微微一笑。
索赤和阿萨里,男人们的事,就让男人们自己去解决吧!她不想再搅和其中,也没有必要再搅和其中——她是四万御林军的统领,她是京都的金吾将,她是骠骑大将军之女,她要在马上,再把这个世界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