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的讯问结束了,他先回了局里,命令其他人看守大宅,继续进行搜证工作。今天一早他又回到格林大宅,此刻正在等待法医、指纹专家和拍照人员的到来。他命令大宅中所有的用人都要尽量待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还要求大宅中的所有家庭成员都要在自己的房间内吃早餐。
“长官,恐怕我们现在要忙上一阵子了,”他似乎像下结论地说,“这件事儿会越来越棘手的。”
听到这话,马克汉很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朝万斯瞥了一眼。他看到万斯正忧愁地望着年代久远的图亚斯油画肖像。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
“你认为,现在发生的这起凶案,能够帮助我们理出一个头绪吗?”马克汉问道。
“我认为,它至少加强了我的好奇心,使我对这幢古老的房子所充满的致命毒素感兴趣。”万斯回答,“这里就像是信魔者的夜半集会地。”他一边说,一边对着马克汉微笑,他的微笑表达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意义。他接着说,“我感觉你现在的工作越来越具有驱邪除魔的性质了。”
马克汉低声咕哝道:“警官,我很愿意为你留下有魔力的解药……我想我们最好在法医来之前先看一下尸体。”希兹二话不说,立刻在前面带路,向这个恐怖的房间走去。当他们到达楼梯顶部时,他掏出一把钥匙,将契斯特的房门打开了。屋里的大灯仍然亮着——阳光透过临河的窗户射进屋子里,显得很阴郁,在这种日光的照射下,这盏大灯就像个略发黄的大盘子。
契斯特的房间是狭长的,屋里堆满了各种各样不合时宜的家具。从中不难看出,这是一间典型的男性房间,里面充满了一种轻松的、不修边幅的气氛。书桌和写字台上散乱地摞着报纸和运动杂志;屋子里的烟灰缸很多,到处都是;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开放式的酒柜;在织着他名字的毛毯上堆着许多高尔夫俱乐部的纪念品。当时我的发现是:他的床并没有睡过的痕迹。
天花板上有一盏老式的雕花玻璃的树枝形吊灯,在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的是一张十八世纪由英国家具设计师齐本德尔设计的容膝写字台,这个写字台的两边都有抽屉,其独特的地方就是中间留了一个可以容膝的空间。写字台的旁边是一把凹形睡椅——而穿着睡衣的契斯特·格林的尸体正倾斜着倚在这把椅子上。契斯特·格林的脚上穿着拖鞋,他的身体略向前弯,脑袋靠在有垫扣的软座上。那盏树枝形吊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看上去犹如幽灵一般,这种恐怖的景象不禁令我感到害怕。契斯特·格林生前的眼珠儿就有点向外凸,现在,好像由于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惊诧,使他的眼珠儿更加从眼窝中往外凸;松垂的下巴以及没有血色且开启的双唇,更强化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
万斯专注地看着死者,他观察得很仔细。
“警官,你是否认为,”万斯头也不抬地问,“契斯特和朱丽亚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所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希兹突然感到身上有些不自在,只是干咳了两声。
“关于这个问题嘛,”他没有否认地说,“看上去他们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把他们吓到!警官,我认为你应该感谢造物主没有赐予你丰富的想象力。其实这些可怕的事件真相,就藏在这双鼓出来的眼睛和歪斜张开的嘴巴里。和艾达不同的是,朱丽亚和契斯特都看到了那个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景象,所以他们在咽气的时候会目瞪口呆,由此我们可以说,他们都是死在震惊之中的。”
“哎,从他们的表情里我们也不能得到任何可靠的信息啊。”同平时一样,希兹所在乎的仍然是实际。
“仅仅是没有什么口头上的信息,但是就像哈姆雷特说的,谋杀虽然没有舌头,但是它却可以说出令人不可思议的话。”
“好啦,好啦,万斯,不要兜圈子了,”马克汉刻薄地说,“说吧,你真正要说的是什么?”
“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太模糊了。”他回答道。然后,他弯下身子,将地板上的一本小书捡了起来。“根据这本书的位置,我们可以推断它是从死者垂下来的手里掉下来的,也就是说,契斯特被害前正在看书。”说到这儿,万斯漫不经心地把书翻开了。“《水疗法与便秘》,没错,契斯特就是一个时刻担心自己肠道会出问题的人,也许有人告诉他,如果肠阻塞则会影响正确的击球姿势。而眼下,毫无疑问他正在极乐世界里清除多余的垃圾,准备在天堂里修建一座高尔夫球场。”
这时,万斯突然变得很严肃,说:“马克汉,你能感受到这本书所隐藏的特殊含义吗?当凶手走进屋子时,契斯特正坐在这把椅子上看书。而在他看到这个闯入者时,他不但没有起身,而且还让这名凶手自在地走到他面前,他甚至没有放下手上的书,反而悠然地靠在椅背上。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契斯特认识,而且十分信任这个凶手!他们是彼此熟悉的。可是就在这名凶手突然把枪掏出,瞄准他的心脏时,他才会猛地感到恐惧,吓得不能动弹。就在契斯特求助无援,感到困惑和难以置信的时候,这名残忍的凶手扣动了扳机,将冰冷的子弹射入了他的心脏。”
马克汉边听边缓缓地点头,但是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茫然。这时希兹则更仔细地观察着死者的姿势。
“这是个超级棒的理论。”警官让步地说,“你说的很对,对于这个凶手的靠近,契斯特一定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疑心,同朱丽亚的情况一模一样。”
“是的,警官,在这一点上,这两起谋杀案是极其相似的。”
“但可惜啊,你忽略了一件事情。”希兹变形的眉毛使他的脸勾勒出一副苦恼的表情。他说:“昨晚,在案发之前,契斯特还没准备上床,所以他的门很可能没有锁,而这个人也就可以长驱直入了。但是朱丽亚死前,她已经更衣上床了,而且每晚睡觉前她总会锁门的。那么现在,亲爱的万斯先生,你认为这个凶犯是如何进入朱丽亚的房间的呢?”
“其实想解释这件事并不难。这么说吧,假设,朱丽亚已经脱了外衣,并且关了灯,然后爬上床——那是女皇般的大床。可是刚躺下不久,就传来一阵轻叩房门的声音——也许她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于是她便起床,打开灯,开门,然后和那个人说了几句话,可是因为怕冷她又回到了床上。大概是吧——天晓得——于是这名凶手也就很自然地跟着朱丽亚走进屋子,坐在她的床边。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人掏出了左轮手枪,向朱丽亚开了一枪。因为走得匆忙,所以这名凶手忘了关灯。这种说法在一些细节上也许有些出入,但是总体上来说是符合朱丽亚的情况。”
“假如你的推测就是当时的情况,”希兹似乎很勉强,但却接受了这种说法,“那么艾达在遭枪击时却为什么会那么诡异——整件事情都是在一片黑暗中发生的呢?”
“警官,我们应该知道理性主义哲学家所传授给我们的理念,”万斯一本正经地说,“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对应着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发现的。因为有的人的才智低下得可悲。在枪杀艾达的这件事上,这位令我们难以捉摸的罪犯进行了一个使我们无法理解的转变。但是,你已经找到并掌握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观点: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杀手像北鲑那样反其道而行的原因,那么我相信,我们的调查会有更大的突破。”
这时的希兹已经不再说什么了。他只是站在房间的中央匆匆地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杂物和几件旧家具。他走到更衣室,把门拉开后打开了里头的吊灯。正当他沮丧地查看更衣室里的东西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大厅里传了上来。原来是史尼金,他的步伐很快,极短的时间内他就已经打开房门站在那里了。这时希兹转过身,不给其助手丝毫讲话的余地,便粗声问道:
“鞋印查得怎样了?有什么发现?”
“都在这儿呢。”史尼金边说边走向警官,然后将一个长长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了他。“虽然测量、核对和做模型都没有问题,但是我认为这样做不会很有用。因为在这个国家里,大概有五百万的人会穿这样的鞋子。”
这时希兹把信封打开,将里面的一张白色的薄板样本抽了出来,看上去它像一只鞋的鞋底。
“这不是一个矮子能走得出来的脚印。”他说。
“不能这样说,”史尼金说道,“单从尺寸上看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因为我们所要追踪的毕竟不是一双鞋,而是穿这双鞋的人。这是高筒橡胶靴的印子,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那家伙的脚的大小。也有一种可能,穿这双鞋的脚其实并没有这么大,凡是八号到十号长、A号到D号宽的脚,都可以穿着这双高筒橡胶靴四处走。”
希兹有些失望,只是点了点头。
“你确定这就是高筒橡胶靴的印子吗?”希兹不甘心地问,因为他不想失去这个看上去颇有价值的线索。
“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这个宅子里到处都有这双高筒橡胶靴的印子,而且是清清楚楚的印子——不高的鞋跟踩出来的凹痕十分明显。至于这个印子到底是不是高筒橡胶靴,我会命令杰瑞恩作进一步的核查的。”值得一提的是,安东尼·杰瑞恩队长,是纽约警局中最敏锐、最勤恳的犯罪学家。他曾花了好多年的时间研究奥地利归纳法,并且发展出一种脚印的精确摄影技术。在脚印研究上颇具权威。
史尼金一边说话,一边从地板看到更衣室。
“我想这个印子,应该是那个东西留下来的。”说着他指向鞋架上那双被人随意丢下的高筒橡胶靴。当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双靴子上时,他又开始咕哝着说:“看起来它和我们要找的靴子一样大。”史尼金从警官的手中拿回了样本,贴放到那双高筒橡胶靴的鞋底上——比对之后,在场的人发现那个印子简直就像是从这双靴子上直接拓印下来的一样。
此时的希兹马上从沮丧中惊起。
“真是见鬼,这又是什么意思!”
马克汉也慢慢走过来。
“噢,是这样,那我们可以推测,昨天深夜契斯特曾外出去了某个地方。”
“长官,这种推测是不合理的。”希兹不以为然地说,“地毯上的鞋印一定是昨晚十一点之后,雪停了的时候才能留下来;而如果那么晚了契斯特还想要什么东西的话,他一定会差遣管家去做的,话说回来,不管当时他想要什么,邻近的商家也都已经打烊了。”
“并且,”史尼金补充道,“你们不能单从这个足迹,就轻易地作出判定,因为我们无法判断这家伙到底是离开房子后又回来的,还是先进了房子然后又离开的。”
万斯只是站在窗前向外张望着。
“警官,这是眼下最有趣的环节,”他似乎想解释一下自己的这个说法,“我再一次诚恳地建议你,最关键的事情就是将这些鞋印和雷克斯的证词一起建档。”说完,万斯从容地走到桌子边,注视着死者。“警官,”他继续说道,“我仍然无法想象,会有什么事情可以令契斯特在半夜里穿上高筒橡胶靴偷偷溜出去。我想我们最好为那些脚印再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妈的,我真是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了,为什么这双高筒橡胶靴与外面的鞋印是一个尺寸呢?”
“如果,”马克汉认为,“外面的脚印不是契斯特踩出来的,那么我们只能把它们认为是凶手的了。”
万斯不慌不忙地掏出了烟盒。
“没错,”他同意地说,“你能这样想结果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