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星霜屡变
我心神交瘁,只管伏在修罗王爹爹怀中,听得他怒声质问,声如惊雷滚滚,怒震九洲。反倒是头顶雷公电母却停了施为,刹时晴空玉轮,眼前顿然明亮数倍。虽有数十万众在此,却屏气敛息,只闻修罗王爹爹怒音而不闻他人之言。
脚下水波响得几响,因着兀烈之事,此刻我对水中凭空冒出来的东西莫名的充满了恐怖之意,急忙从爹爹怀里抬头去瞧,一高壮的男子划开水波浮了上来,手中紧握着的正是我的七彩青翎,淡淡的青烟流霞色泽,莹辉烁烁,将那男子黝黑坚毅的面容映得清晰。他踏浪而来,立定在爹爹面前,正是被我留书出走,甩开的雄力。
他将手中兵器还了给我,面上一片懊悔之色,跪在水波之地向爹爹请罪:“王,属下保护公主不力,致公主重伤,属下万死不能辞其咎,还请我王降罪!”
修罗王爹爹素来治军严谨,此刻面罩寒霜,若非知他素来疼我逾命,此刻定然会被他吓着。我怯怯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全身尽痛,左右双臂之上皆带了刀伤,一时疼得全身哆嗦,几乎又哭出声来:“爹爹,此事完全不能怪雄力。是女儿不听爹爹的话,自行作主,雄力一介男儿,总不能贴身跟着女儿?”
若教雄力因我而受了惩罚,那便是我的不义了。
雄力猛然抬头瞧了一眼,见得我鲜血淋漓,倔道:“公主休得再为雄力求情,雄力不曾尽责保护公主,教公主伤得这般重,还请我王对雄力重责不贷!”
我见得爹爹眉间戾色一闪而过,已知他动了真怒。立时挣扎着便要从他怀里跃下:“雄力固然看护不力,但若是女儿不胡闹,岂能出这种事?但爹爹,女儿早已打定主意要前来东海瞧一眼离光的安危……他如今……”举目四顾,淼漭海波,到处散着断肢残骸,目中热泪又滚滚而下:“离光如今已是凶多吉少,雄力虽与女儿相识不久,但女儿也不想因着自己的贪玩而带累于他。与其这样,爹爹不如重罚女儿便好!”
爹爹面色一缓,重重叹息了一声,将我往怀中又抱了抱:“你这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呢?你既然来到了爹爹身边,爹爹便容不得你受一丁点的伤害,可如今你瞧瞧你这身伤……”痛惜之意溢于言表。
我紧紧的攀着他的颈子,这身伤有什么要紧的呢?若能换得离光活生生立在我眼前,便是教我再多伤一些,有又何不可呢?
爹爹不知我心中这番情肠,大概是真的想通了,倒不再责罚雄力看护不力,令他起身,转头将我递至他的怀中。
雄力涨红了脸硬成了一块雕像,将我抱在怀中。我不防被爹爹丢进这陌生的怀抱,挣扎了几下,想从他怀中脱出,却被他抱得死紧,只倔道:“公主还请给小臣一条活路罢!”
修罗部众向来奉爹爹为神明,但有令出,莫敢不从!爹爹既将我交至他手上,我再任性下去,将来吃亏的定然是他。我心中一软,默默由得他抱了,跟着爹爹穿过幽冥铁骑的包围,向着修罗部众而去,心中只翻来覆去盘算,无论如何要等幽冥铁骑撤走,我定要下海去打捞离光。
还未行至一半,只听得凌昌太子扬声叫道:“阿修罗王请留步!”
从侧面瞧去,修罗王爹爹额角的青筋跳得几跳,终是转头咬牙道:“天界太子可还有事?”
凌昌身后幽冥铁骑奇迹般的停了下来,凌昌洋洋得意,放声大笑,目中尽是狂傲之气:“东海鲛族历来有妖石紫陌,不将我天族放在眼中,今日一战,妖石已碎,鲛王身亡,便是鲛族太子,如今亦是生死不知,我幽冥铁骑练兵万年,用兵一时,也不知能否比得上修罗铁骑?”
他这话无礼之至!
爹爹向来血性,只怕听了此话定然要与他当场斗了起来。修罗部众虽然骁勇善战,但不间断的砍将下去,也总有疲乏的时候。我正欲开口阻止,爹爹已是仰天大笑:“黄毛小儿,也敢到本王面前来呲毛?”只见他手中紫光一闪,已袭向两名幽冥铁骑。幽冥铁骑胜在久毙不亡,但实则乃是一堆枯骨拼就,行动当然略缓慢了一筹,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身体各处的枯骨已随着那处紫光分开,然后依次向着爹爹飞了过来,右手之上的陌刀虽有点生锈,但这陌刀我早已领教过,知它瞧着不起眼,却是施过法的,锋利非常。
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爹爹吃了暗亏,岂知那两名幽冥铁骑落在爹爹手里,还未来得及重组,爹爹已伸开了蒲扇般的大掌,作了个捏的动作,口中念念有词,顿时一阵海风吹过, 那两具白骨便被捏成了粉齑,随风刮了个干净,只留下两只坐骑在当地团团转得一圈,竟然化作两股清烟,向着西方而去。
场中数人皆是仙法大成者,注目去瞧,那两名幽冥骑兵却是一老一少两名天兵天将,老的胡须被燎得焦枯,左臂已失,少的左边面颊成一个黑黑的大窟窿。这两缕魂魂乍然脱出白骨,见着了凌昌理应上前拜见才对,岂知那两缕魂魄虽离凌昌近上许多,却转头朝着爹爹奔来。
我不知这两缕魂魄存了何意,正要叫爹爹小心,那两缕魂魄却跪伏在爹爹面前,瑟瑟发抖。
这一下变故乍然而起,倒教各人皆大是不解,不明白这两缕魂魄脱骨而出,不奔着自家主子去,却奔了敌方至尊跪伏,其中藏了什么蹊跷?
“爹爹——”
我担忧的唤他一声,他回头朝我浅笑,“不要紧!”从怀中掏出一只极小的玉白瓷胎小瓶来,紫光一闪,那两缕魂魄顿时消失不见。
凌昌面色刹时变得死白,目光在岳珂面上扫得几扫,见得若有所思,更是又急又怒:“不知阿修罗王拘禁了本王的幽冥魂魄何为?”
爹爹浑然不理,长啸数声,有别于先前召唤我的声音,竟然似凡间的铁器刮着薄胎瓷瓶一般,啸声刺耳,我喉咙一动,目中黑了一瞬,口里已经有了血腥之气,一梗脖子愣是咽了下去。
至得后来,爹爹啸声之中夹杂着咒语,幽冥铁骑起先只是呆立着不动,后来渐渐焦燥不堪,敌我不分,彼此砍杀,更有枯骨哗啦啦散落开来,竟然不再自行续肢,场面实是混乱不堪。修罗铁骑见状,杀声震天,驱动座下天马,双翼生风,滚滚烟尘而来,一时之间星月惨淡,又一番兵戈鏖战。
离光曾说,幽冥骑兵可与修罗铁骑相媲美,此言或者不虚。修罗铁骑骁勇,幽冥骑兵肢断而续,各擅胜场,但因着主帅之故,凌昌太子的仙法与爹爹差距太远,展眼间落败。
紫色光芒骤起,爹爹整个人如大鹏展翅一般掠过万军,堪堪停留在凌昌头顶,单足踩在他头顶金冠之上,清啸之声再起,修罗铁骑竟然似潮水一般迅速退去,攻退有度,秩序井然,显是训练有素。
凌昌太子恼怒的摇头,却始终不能将他摇下来。爹爹厉声道:“尔虽贵为天界太子,绞杀鲛人便绞杀鲛人罢,作何要伤了本王的乖女儿?”
他这番怒气冲冲,质问的口气,不若严父,倒肖似慈母。我从来少有被长辈这般回护,心中既酸且喜,只等凌昌作答。
凌昌出生至今,又何尝被人踩在脚底心过?但他也算得识时务,立时辩驳:“修罗王欺负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万年的小辈,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你那女儿非要与鲛人太子在一处生死,岂是本王的不是?若是……若是她与本王在一处,本王决不致为难了她,令她受伤!”
他这话委实可笑了些。我与他既与情又无义,为何要弃离光而与他在一处?我被气得胸中翻腾,终于哇的吐出一口血来。不防教爹爹瞧见,他轻浮身形,就在凌昌以为他被说动,要从自己发冠上跃下之时,他却双脚急踹凌昌膝弯处,堂堂天界太子生生朝着我的方向跪了下来,一时面皮紫涨,不远处朱雀玄武两神君与天兵天将皆齐齐呼唤:“太子——”
爹爹却又踩在了他的发冠之上,喝道:“本王的女儿愿意与谁在一处,那是她的自由,还轮不到你这黄口小儿来管。但你伤了她,却是罪无可恕,不如就朝本王的乖女儿磕几个头,权当赔礼道歉吧?”
也不知他施了何法,凌昌太子咬紧了牙根,面色憋的紫透,竟然有板有眼朝着我这边磕了三个头下去,水波将他额头打湿,愈加显出一双喷火的眸子,怨愤不平。
爹爹却轻飘飘掠了过来,指着雄力道:“好教你这黄口小儿瞧瞧清楚,本王的乖女儿早有良人,我修罗部的男儿岂不比你这天界小白脸强上许多?”他话虽对着凌昌说,但目光若有似无却扫向了岳珂。
岳珂顿时呆若木鸡。
我口中发苦,如吞黄莲,苦意蔓延,竟连心肺也苦得透了。爹爹将雄力安排在我身边,果真早有所图。如此两军阵前当着岳珂的面言明,岂不是在我心口戳刀子?加之离光之死,我一时情急,挣扎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