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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死亡的距离(2)

张笑影气得浑身发抖,这一刻,她真有想要把纪深千刀万剐的冲动,她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冷静的说:“纪深,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纪言而不是你吗?他虽然给人疏离的感觉,但他是无害的,他就像一只无害的狐狸,清冷而独立的守在自己的天地。而你,你身上有着太多对现实不满却又无能为力的暴虐。”

纪深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当面承认她爱的人是纪言!纪言!这个现实如同重锤狠狠的打在他的心口,打的他不知所以。

沉默。许久,他突然一把抓住张笑影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张笑影疼得惊叫起来,纪深松开她扬长而去,狠狠的摔上门。

估计纪深是被气糊涂了,人在这种情况下,行为一般不经过大脑控制的,也不知道咬人是不是人类在远古而来就有的本能。总之张笑影最后呆呆地看着胳膊,胳膊上的牙印告诉她纪深这次的确是气疯了——连咬人的本能都用出来了。突然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毫无预兆的来了。站在窗前往下看,灰青色的巷路上飞溅着水花,来往的人们步履匆匆,各色的伞一晃而过,屋檐下连成线的雨水不断滴淌,空气中似蒙起一层白雾,一切看上去都是模糊不堪的。

天阴沉沉的,空气压抑的让人气闷,窗台上那盆她种植的海棠被雨打得七零八落,让人看得心情也会低沉。

张笑影走到窗边,捧过海棠花,向楼下看了一眼,只看见无数飞溅的水花和零散的行人。她伸手去接下落的雨珠,它落在手心,洇散开来然后顺着手流下去,与巷路上污浊的泥水混在一起。她叹了口气,将窗子撑开,捧着海棠回到了桌前。她摸着胳膊上的牙痕,糊里糊涂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她悄悄打开房门,纪深还没有回来。张笑影叹了口气,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跟纪深吵架了。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不是恋人,却像恋人那般争吵。

她暗暗下决心要跟纪深好好谈谈,她准备搬出去住。可纪深似乎不打算给她机会,这天晚上,纪深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早上等她醒来的时候纪深却又早早就离开家了。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是如此,纪深总要到半夜才会回来,张笑影一般都在睡梦中。有一次她刚好醒来就听到纪深开门的声音,她慌忙从床上跳了起来打开房门。看到她,纪深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扫视了她一眼便低头换鞋子。她刚想开口,纪深便一挥手冷冷的说:“有什么事明天说,我累了。”张笑影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可第二天,张笑影醒来时,纪深又早早的出门了。如此几番,张笑影放弃了跟他交谈的想法。

最近几天天都是阴沉沉的,连吹过来的风都让人错以为是黑色的。张笑影抬头看着墨青的天,那些颜色暗沉的云在缓缓飘动,像一条黑青的河,不断流淌着。斧子的电脑店生意依旧清淡,张笑影渐渐对找工作也死心了,于是有空便去帮斧子卖卖电脑。空闲时,她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的,打算找个空门面开家小店做做生意,也省去找工作的烦恼。可一来门面也不是那么好找,二来手头资金也不足,想来想去,也只好放弃。想想自己从高中毕业到走上社会这么多年,一事无成,张笑影觉得自己的心里蒙上一层灰,心灰意冷的感觉。

高中那个时候,斧子和她一样高,他们常常并肩走着,漫步雨中,好像可以天长地久似的,形成了一个永远的,恍惚的假象。而现在,一向乐观的她都感叹岁月不饶人,斧子现在是面颊消瘦,胡子拉喳,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消失了。

这天,在斧子店里忙活一天,帮他做成好几笔生意,斧子一高兴非要请她吃饭,张笑影笑笑拒绝了。斧子怀疑的看着她:“你的改变可太大了,居然连免费的饭都不爱吃了,张笑影,你这是怎么了?”是啊,她这是怎么了。张笑影耸耸肩膀:“留着吧,今天真的没心情。”见她执意要走,斧子便推出一辆自行车要送她。

张笑影鄙视的看着他:“我骑了自行车的。”

“哦,你太重,咱俩还是一人骑一辆的好。”

张笑影和斧子相视一笑,推着车子出去。秋风吹在身上很有几分凉意,两辆自行车并列着往家的方向骑去。马路两旁的樟树,随着秋风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张笑影一声不吭地踩着车,一路无语。平常很短的路程,今天却觉得格外的长,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那一端。

到了分别的路口,斧子捏住车刹,冲她的背影喊道:“笑影啊,不如你来给我打工吧!”

“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她头也不回的说。

斧子感觉没面子的摸摸脑袋,骑着车又赶上来:“我送你到你家楼下吧。”

走进那条熟悉的狭窄的巷子,让并列行驶的他们有点紧张,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撞上。

终于到了,张笑影对斧子说:“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斧子应了一声。可等张笑影回到房间,还听到斧子在楼下吹的口哨声。她把头伸出阳台的栏杆,往外面斜了斜身子,看到楼下窗下香樟树下斧子跨自行车上,单脚撑着地,前面半个身子几乎趴在自行车的把手上面。看见她,他咧嘴一笑:“笑影啊,我妈前几天还说好长时间都没看到你了,让你去我家吃饭呢!估计她老人家想你了。”

张笑影抬头看了看天空,蔚蓝色天空上浮动着棉花糖一样软软的云朵,风一吹便迅速地掠过,留下一大片阴影在她明亮漆黑的眼睛里。

“斧子,你知道不知道,有段时间我真是爱上了你!”她突然笑着冲他叫。

斧子愣了片刻,笑着说:“我这么玉树临风,你不爱我才不正常。”

张笑影笑了笑,她有点恍惚,自己真的爱过斧子吗?那似乎是自己做的一个乱七八糟的梦,它们就像什么膨化食品般饱满地塞住她眩晕的大脑,没有一丝空隙,却再也无法让她疼痛了。

张笑影坐在窗前听着王菲的CD,王菲的嗓音在空气中飞如花落,那些歌词中跌宕着得与失,爱与恨。每种色彩都宛如情愫袅袅,描出或浓或淡的心情。

在王菲的嗓音中,张笑影的嗓子哽咽了,她是听王菲长大的,突然想起路边经过的大幅广告牌时,看到液晶屏幕上出现的王菲,老了许多。时间真是个残酷的东西!

她闭上眼睛,眼前闪现出纪言冷冷的表情。心中的情绪在心底绽放如莲般的清香,沁人心脾。可触及真实,唯有一抹不可察觉的苦笑在唇角上扬出一个不完美的弧。矛盾中不知再次相见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但那颗禁锢在寂寞中的心呼吁而出的想要破蛹成蝶。

纪言,你打算一辈子把自己关在你的小天地吗?那扇门,要怎么样你才肯为我打开?

张笑影在王菲慵懒的嗓音中昏昏沉睡,直到房门被突然打开,她才猛地惊醒。

纪深站在她面前,他的样子实在很颓废。

头发耷拉着,光洁的下巴长出了黑青的胡茬,满目的疲惫和倦怠,外套随意的披在肩上。

张笑影怔怔的看着他,他颤抖着抓住了她的手,哆嗦着嘴唇,半响不语。

张笑影浑身僵硬,询问似的看着他,纪深却倔强的闭上嘴。他眼里的惨烈让她的心里泛起凉意。两个人沉默着,保持着动作僵立着。然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跪了下来。

“纪深,怎么了?”张笑影的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

他扯了扯嘴角,掀起一个几乎没有的弧度,他说:“张笑影,纪言,死了。”

张笑影震惊,她呆呆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纪深,慢慢地抬起手捂住脸,十指颤抖得不能自己,滚烫的泪在手指间奔流,肆意地。

由小到大,她从没像此刻这般无助,这般心灰意冷。

任着泪水纵横,她的心渐渐清明如镜。她想,她比她想象中还要爱纪言,即便他不爱她,她还是深深的,深深的恋慕着他,渴望有那么一天,可以和他在阳光灿烂的午后,一块手牵着头,说说笑,像天底下所有的恋人一般,甜甜蜜蜜。

可是,她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当面告诉他,她爱他!

张笑影心痛欲裂,伸出手,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却终是无力地垂落。

纪深跪在地板上,抱着头,哭得像个孩子。一直以来,他们兄弟俩就像受伤的刺猬,竖起自己长长的刺,扎的对方体无完肤。小时候的纪言,总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院落深深的杂草里,流着泪看天空。而夜晚的天空,能看到什么呢?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夜幕中寂寞的风掠过树梢的声音,空旷而又沉重,他从来未了解过他,他又何尝了解过他?记得有人曾经说过,做亲人也要讲缘分的。他们这对兄弟,因为没有过缘分,所以就像是来自两个星球。可是因为血缘,所以现在他在哭泣。

张笑影泪流满面的牵起纪深的手,残忍的冲他微笑:“纪深,你不是盼望他死吗?现在,你终于如愿了。”

纪深的眼中露出一丝恍惚,他喃喃的说:“是吗?我盼望他死吗?”

“他……走的痛苦吗?”

“车祸……很快……”

噩耗来的如此突然,她要怎么去接受?她开始摇头,拼命的摇头,想要摆脱这个现实。

“不是的!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她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痛极的嘶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为什么骗我?”她站了起来准备往外冲去,纪深一把抱住她,泪流满面:“张笑影,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

张笑影猛然回头,泪痕狼藉,她的双目圆睁,几乎已濒临疯狂的边缘:“我要去看看他,我一定要去看看他!我都不记得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我都忘记了他长什么样了。他怎么突然出了车祸?是不是你?是不是因为你……”

纪深面如死灰,寒彻心肺,他像只困兽般发出呜咽的哭声:“张笑影,张笑影,不要这么对待我,不要这么残忍,不要这么的残忍……”

“纪深,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我爱他,我爱他啊!”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淌下。纪深的身子一抖,他感觉自己胸痛欲裂,好似下一瞬,他就会在疼痛中炸裂。耳朵开始轰鸣,眼前发黑,他仿佛不相信似的低声自语:“你爱纪言?你爱纪言?”

“是的,我爱纪言。你明明一直都知道的,我爱的是纪言。可……可是,就算全世界人都知道我爱他,而他却不知道,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他再也不会知道了。”张笑影的眼泪如同珠子般一连串的掉落。

纪深的眼中全是悲伤,还有无尽的自嘲,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哆嗦着说:“不,他会知道的。他在天上看着你呢,现在的他一定知道你的心意。”

“真的会知道吗?真的会吗?”她猝然跪倒在地,抱着纪深放声痛哭。

她的脸贴着纪深冰冷的胸膛,好像倚在纪言温暖的怀抱,小声地低喃着。

如果时间有刻度,她会衡量生活的长度,然后安然诉说她的爱意,不会再在扑朔迷离中让他走失。不会在这仓促的年生,她遇见了他,却苍白的幻化为时光背后的烟客,虚幻飘渺终化为日日相思。

纪言,你听见了吗?

泪水中,张笑影伸出手,却看见那个冷漠疏离的男子渐渐稀薄,终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