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杨学武正准备回家,无奈科室的同事硬拖他来到酒店,说是请客人特地点名要求一定得请到他。杨学武最近心情一直不好,郁郁不乐,酒桌上那酒喝进喉咙就跟白开水似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往下倒。这顿饭杨学武喝得酩酊大醉,同事见他酒喝多了没让他开车,帮他打了辆车把他送回家。回到家,雪欣皱着眉头把他扶到床上,问了句:“怎么喝这么多酒?是不是心里有事呀?”杨学武一听这话,被酒精刺激的大脑发热了,他激动的用手一挥,把雪欣推得一个踉跄撞到墙上,他口齿不清的支吾着:“齐……雪欣,你为什么总……用那张不愠不火的脸对着我啊?你就不能给我个笑脸啊?我知……知道……你一直打心眼里看不上我,你跟你那势利眼的父母一样,觉得跟我委屈了你,其实……你有什么好啊,你不就一小学教师嘛,中师毕业!你有啥呀?我真……真不明白,当初我怎么就那么迷恋你?你……现在越来越让我觉得你面目可憎了……”说到后来,拼命叫嚷着的杨学武近乎声嘶力竭。雪欣揉了揉撞痛的胳膊,朝进来查看的杨静挥挥手,示意她离开。雪欣平静的替杨学武脱下衣裤盖好被子,悄悄的带上房门。之后,她走到客厅拿起电视遥控器关闭了电视静静的坐在沙发上,杨学武醉酒的话犹如地震一样把雪欣的感觉震麻了,这是一种令人寒颤的感觉,她记得曾经有过,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却变得那么的密集。她想起自己背弃亲爱的父母义无反顾的跟杨学武领了结婚证,搬到他们单位给他发的那间不足30平方米的平房,一住就是3年。3年里,婆家人不停的搅和着,今天伸手要钱买这明天伸手要钱买那,要不就是要钱看病,她咬着牙忍。自己选择的路,她只有向前。生下女儿后,她更不受婆婆的待见,婆婆经常对她恶言恶语,自己从来没跟她红过脸,只是不冷不热的对付着。她自问自己做的很好,她无愧于任何人。那个时候,面对这个婆婆,她有种寒颤的感觉。而现在,杨学武给她的这种感觉更胜过婆婆。雪欣闭着眼睛突然笑了,很诡异地笑,她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配合客厅灰暗沉闷的灯光气氛,让站在门口的杨静很害怕,她走过去抱住母亲,哀哀的叫了声:“妈!”雪欣睁开眼睛,摸着女儿的头问:“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就去睡觉吧,早点休息。”
“妈,你这个样子我好害怕!妈,你要是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就离婚吧!不用考虑我!”杨静的话让雪欣大吃一惊,原来女儿什么都看在眼里。
杨静又咬着嘴唇说:“妈,最近你的皮肤变好了些,腰也细了不少。看到你这些变化我觉得很开心,真的!妈妈,我希望你可以每天开开心心,你所做的一切选择我都支持你。妈妈,婚姻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我,但我希望你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吧!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离婚的话,妈妈,我希望能跟你生活在一起。爸爸跟妈妈,非要让我选择一个的话,我选择妈妈!”
杨静哀哀的表情让内疚和心疼像泡沫一样无限制地在雪欣胸膛内衍生滋长并导致淤堵,雪欣使劲搂住女儿,下定决心似的说:“不,你不会没有爸爸或者妈妈的,我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是啊,她不能让一个外人,让一个第三者毁掉自己的家……
房内,杨学武低声呻吟着,陷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他周身瘫软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殷红的腹部不知所措。
大着肚子的何韵显得沉着冷静,脸上虽然疲惫但面色安详,一侧的嘴角微微上翘。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目光中充满暖意。突然,她低下头望向他鲜血淋漓的腹部,目不转睛,她的目光让杨学武心惊胆战,毛骨悚然。何韵冲他妩媚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寒光四射。她说:“你让我怀了孩子,又不想管我,那我把这个孩子还给你吧……”她用手使劲的撕开自己的肚子,抓出那个未成形的孩子。杨学武吓的魂不附体,用力挺直脖子把脑袋从枕头上抬起,可那脑袋却似乎千斤重一般,他听见自己的脖子嘎嘎作响,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自己把脖子弄断,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努力,重新把脑袋放回到枕头上,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何韵低头端详着手中的胎儿,露出满意的神色,她的脸离他很近,她的鼻尖顶在他的鼻尖上,他能隐约听到她嘴里发出如电影里吸血鬼一样轻轻的“嘶嘶”响声。她伸手使劲的撕扯着杨学武破碎的腹部,用力的把血淋淋的胎儿塞向他的腹部,她张开了嘴,一口獠牙清晰的映入他的眼帘,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他几乎呕吐……
一阵呕吐后,所有的画面顿时化为乌有。杨学武呆呆的望着地上酒醉吐出来的污秽物,回忆着刚才的梦,后脑不禁发凉,这个梦预示着什么?他揉了揉疼得快要爆裂的脑袋,大声的叫着雪欣的名字,叫了几声后杨静穿着睡衣走了进来。杨学武愣了愣,问:“你妈呢?”杨静抬了抬眼皮,没好气的说:“我妈怕你醉死,出去给你买醒酒药了。”说完,嫌恶的瞥了一眼地上的污秽物,咕哝着:“又要害我妈来帮你擦屁股……”说完转身便想走,杨学武惊讶的望着女儿,想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对自己这个态度,他定了定神,叫住杨静,吩咐道:“女儿,去给爸倒杯水来,我的嗓子跟着火了似的。”杨静顿住脚步,转过身直盯着爸爸的眼睛:“着火了让你那小情人给你扑灭得了,你干嘛还回家让我们伺候你啊?你到底凭啥敢冲我妈大吼大叫的?你不就想抛弃我和妈嘛,至于这样对我妈吗?”杨静的几句话让杨学武彻底的懵了,世界一瞬间变得宁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如此刺耳,杨静那带着鄙视和不满的话语惊悚得像利刃般戳进他的心脏,杨学武忍不住的寒战连连。好半天,他才恼怒的发狂的吼道:“你胡说什么?是不是你妈跟你说什么了?她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在孩子面前……”
“别什么事情都扯上我妈,我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至今都还不知道你在外面养了个年轻貌美的小狐狸,是我自己看到的!”杨静尖声叫了起来。
杨学武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时候让女儿看到了,他从来没带过何韵出入公共场所。杨学武的脑子凝固住了,他无法思考。好半天,他像看到曙光般的重复杨静的话:“你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杨静激动的说:“没说不代表我原谅你,我只是不想让这件事情伤害到我妈,这是你犯下的错误,不该让我妈承受痛苦!”说完,杨静扭头走了出去。杨静的话像被针一样刺向杨学武的心脏,一下一下,深刻透彻。他突然感觉,杨静早熟得不像个孩子,她才12岁啊!杨学武再也睡不住了,他仓皇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女儿的房间门口用力的敲着门:“小静,小静,你开开门,爸有话要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杨学武不死心,继续敲门:“小静,你一定是误会了,你大概是看到我跟医院的同事走在一起……”
杨静还是没开门,好半天从冷冷的丢出一句话:“那女人开着你的车耀武扬威的到我学校展示她的胜利了,我能误会你什么?”
杨学武傻站了半天,他终于忆起何韵有次借了他的车去超市,原来……原来他杨学武一直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还浑然不知。酒精让杨学武的胃翻涌着,他的脑海近似一片空白。雪欣拎着一瓶醒酒药打开门,一眼看见杨学武站在女儿房门前发愣,忍不住奇怪的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呀,你怎么没穿鞋子?”在看到雪欣的那一刻杨学武好像突然注射了强心针般的有了几丝清醒,他慌忙支吾着解释:“地板弄脏了,我……我想叫小静起来帮我收拾一下……”
雪欣好笑的说:“你还真好意思,让女儿帮你收拾那些脏东西,你也不怕恶心人。”
杨学武讪讪的笑了。
医院的空调呼呼的吹着暖风,杨学武坐在办公室的靠椅上呆呆的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突然感觉他和齐雪欣之间的婚姻就像这腊月的天气,被冰封起来了,信任、耐心全没了……雪欣已经很长时间没让他碰她了,每次他一碰到她的身体,她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把他的手甩得远远的,冷冷的丢给他一个后背。他有种感觉,雪欣也许对他和何韵之间的事情略有知晓。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他拿起车钥匙决定去何韵那里一趟,他为了表达对何韵的不满,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去她那里了。不管怎么样,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想到何韵的大肚子,他的头又疼了起来。路上,杨学武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何韵开口?他愿意把自己能拿出的所有的钱都给她,只要她肯把孩子拿掉。杨学武觉得,人生就如行船,并不是每一个舵手都可以把握自己的航线,他一步走错,如今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也许,人天生就是个贪心的动物吧。杨学武自嘲的笑了笑。杨学武把车停好,刚走进楼道就看见何韵拎着垃圾往楼下走,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羽绒服和休闲裤,长发散落着,脸色苍白,臃肿的身材衬托得那张小脸上的下巴更加尖细了。看见他,何韵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慢慢地,慢慢地,泪水浮上她的眼眶,在何韵近乎空洞的眼神中,杨学武似乎听到了他内心那堵坚硬的墙闪电般摧枯拉朽、轰然倒塌的声音,一败涂地。
回到屋里,何韵低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泪水啪嗒啪嗒的滴在客厅地面上,像一只无所依靠的小鸟,杨学武叹了口气,先前想好的狠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杨学武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到何韵的对面,轻声对她说:“唉,你这样何苦,逼死你自己也逼死我。”
何韵呜咽着说:“实在不行,孩子生下来以后我送给别人养。”
杨学武一怔,继而激动的骂她:“你头脑有病啊?那你为什么非要生这个孩子?”
何韵抬起头用力的擦拭了一把泪水,站起身在桌上拿起一张单子递给他,怯怯的说:“我去找人做了B超,是个男孩,发育非常的好……我……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打掉他,况且,我都二十八了,打掉以后能不能生都是个问题。就算我养不活他,把他送给别人抚养,好歹我在这个世上也有了自己的骨肉。学武,你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吗?他也是你的儿子呀!”
杨学武默默的看着那张B超单,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沉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悄悄浮了上来。受到他母亲的影响,他或多或少还是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儿子”两个字重重的砸在他的心口上,他的脸上甚至露出惶惑惊疑的表情。何韵悄悄抬起眼皮,把他脸部表情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暗喜:中国人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本就是种植在脑子里的,她这一下算是押对宝了。
“你……好好休息吧。这么大的肚子,外面天冷,路面滑,没事就不要往外跑了。”过了好久杨学武才喃喃的嘱咐她。这几句话如同天籁之音缓缓的注入何韵的耳中,何韵受宠若惊的看着他,见她这副模样,杨学武的心头一软,过去的种种甜蜜一一浮现,他其实也真的喜欢过她,何韵的乖巧善解人意也很让他动心,她曾经甜美的如同芳香的青苹果,是他把她变成这样的。不知道是不是那张B超单的作用,一时间杨学武想起的都是何韵的好,望着在自己面前露出怯怯表情的何韵,杨学武觉得现在的何韵如果失去自己的庇护,是无法躲避寒风的侵袭,几份怜惜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拿出钱包,掏出几千块递给她,好言安慰她说:“看你瘦的,买点好吃的养养身子,不要想得太多,好好休息啊!”
何韵接过钱,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问:“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做。”
杨学武摆摆手:“不用了。我待会还要回老家一趟,看看我妈。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从何韵那里出来,杨学武茫然的站在楼下发了会儿愣,然后走到路边一个长长的木椅边,他将双腿盘踞坐在上面,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中他的心愈发沉重起来,想到女儿杨静,想到齐雪欣,他的嗓子慢慢哽咽了。雪欣,齐雪欣,当初那个美丽的让他不敢正视的齐雪欣哪里去了?可是,有些记忆是刻下来的,当初那个穿着金黄色连衣裙踩着阳光而来的齐雪欣在他的心头怎么抹都抹不去。他总觉得自己的记忆是在那个温暖的夏日里生长出来的,扎根心底,怎么拔都拔不掉。他知道,它只可能会和自己的心脏一同消失。他要如何放弃她啊?那个美丽孤傲的公主,跟着他共过苦的结发妻子!
抽完一只烟,杨学武站了起来朝自己的车走去,深深的悲痛和无能为力让年过四十的他急切的想要寻求安慰,此时他特别的想念自己的老母亲。驱车来到老家,学武妈正端着鸡食盆喂鸡呢,看见他,学武妈急急切切的打开院门:“学武呀,今天怎么有空回家看妈了?快进来快进来。”
掀开厚厚的蓝布门帘,站在热乎乎的屋里,杨学武看了看泛着黑糊糊印记的墙壁,埋怨道:“妈,去年不是给过你一笔钱让你修房子的吗?怎么还是老样子?”
学武妈呵呵笑了笑:“这房子反正你们兄弟也不会住的,我一个老太婆住弄那么好有啥用啊,还不如把钱存起来养老,省的将来伸手跟你们要钱,你那个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跟她要钱就像割她肉似的……”
“妈,哪次你要钱雪欣挡过你手呀?说话可要有良心。”学武忍不住替老婆辩解。
“瞧你,受你那宝贝老婆的挑唆,也越来越不听话了,今年连中秋都没给妈买个月饼吃吃……别站着啊,坐下来说话,吃过饭了吗?”学武妈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拿起旁边墙上搭着的一条脏兮兮的毛巾,递给杨学武擦了擦凳子。
“妈,平时给你的钱不够用吗?不是让你别养鸡了,弄得家里到处是鸡屎。”杨学武看了看地面,皱着眉头说。
学武妈递他整了整乱糟糟的衣领,说:“学武啊,你弟还没成家,你给我的那点钱我多少还想补贴点你弟,你爸不在了,他能依靠谁呢?你又不管他。”
杨学武不耐烦的说:“我弟都快三十的人了,他能自立了!”
“唉,你弟一个月那么一点钱,现在房价这么高,哪里能买得起房子啊。谈了几个女朋友都因为房子的事情崩了,现在谈的这个,让你弟弟出个装潢钱,女方出房子,挺好的。可是,你弟弟每个月那么点钱都不够花的,哪里来钱装潢啊,学武,你回家跟雪欣商量商量,你就这么一个弟,你总不成眼睁睁的看着你弟弟打一辈子的光棍吧?这个要是再蹦了,你弟弟可就真娶不上媳妇了。那时候跟你老婆说给你弟弟买个房子,你老婆把我一顿好骂,气得我啊……我现在根本就不想去你那个家,看她的脸色。辛辛苦苦的把你们拉扯大,到头来还要看别人的脸色,都怪我命苦。学武啊,你回家跟雪欣多说点好话,你爸不在了,长兄如父啊,你们经济好,不帮衬他谁帮啊?再说了,你们不就生了个丫头嘛,都给她存了几套房了还不够啊?你们要那么多的钱将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人,让你姑娘带到别人家去给别人花……”
杨学武皱着眉头,没好气的说:“妈,你放心,我弟,我能不管他吗?不就个装潢钱吗?我出!雪欣肯定同意的,回家我跟她说。”
见儿子这么说,学武妈喜滋滋的站了起来,双手在围巾上擦了擦,说:“我去给你下碗饺子,今天上午刚做好的。”
“妈,你别忙活!我有事情跟你说,求你给我拿个主意。”杨学武制止母亲,苦着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