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欣的后背一僵,双脚再也无法移动,这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在威胁吗?
何韵语调平静,但雪欣却感觉一股阴深深的气息扑来。何韵说:“我这个样子你都看到了,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有句话说,不怕狠的,就怕不要命的。齐雪欣,我现在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丢下这句话后,何韵拖着臃肿的身体缓缓离去。雪欣狠狠的将眼泪逼了回去,手中的购物袋无力的掉落在地上。
此时,雪欣的心里那座荒芜的城,干涸的像一个绝望的圆盘,兀自的旋转。
回到家的杨学武并未注意到雪欣脸色的变化,他随意的捏着遥控器思索着该如何跟雪欣开口。雪欣默然的坐在地上整理着抽屉里的各色文件证书,她把有关杨学武的一切单独整理好放到一边。终于,杨学武放下遥控器走到雪欣身后,试探着说:“雪欣啊,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雪欣手下动作一顿,他要跟自己摊牌离婚了吗?
见雪欣没有回头,杨学武只好硬着头皮说:“雪欣,我弟结婚房子装潢的钱,我想给他出了算了,我妈她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弟几个不容易,我想替她分担分担。”
雪欣愣住了,她没想到杨学武要跟自己商量的事情竟然是这个。突然,她原本摇动的心沉了下来,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个婚必须得离!她终于明白,自己和杨学武之间的裂痕,并不仅仅因为有了第三者,杨学武是个自卑又自负的人,在她不如他的时候,他会用瞧不起她来展示自己多优秀;当她比他强的时候,他又认为她是故意炫耀而产生强烈自卑。并且,过度的自尊心让他特别的记仇,当初她爸妈由于看不上他而对他说过一些过激的话语,他一直记在心上,这么多年,他很少去看望她的父母,不肯跟她一起去她父母那边过年。至于当初觉得他淳朴老实,那只是当时在没有优厚物质条件时他的表面现象。在杨学武的眼里,她齐雪欣不过就是他老杨家那个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随时听候调遣。想到这里,雪欣抬起头打量着杨学武,以仰望的姿势,认认真真的看,仰视着他的世界他的心,看得眼泪都想要掉下来。她赶紧深吸一口气,用力的把泪水逼回去,然后嘲讽的笑了:“你想分担就分担去呀,跟我商量个什么事儿?你妈又没把我拉扯大!”
杨学武被她这一顿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恼羞成怒的说:“齐雪欣,你别把你自己真当回事儿。跟你商量是给你脸面,这个家庭里的主要收入都是我杨学武挣的,我用我自己挣的钱来帮助自己的家人,不行么?”
这话让雪欣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跟着了火一样,烧的很厉害,如同火烧连营一般,自己整个身躯也要被这火给点燃了。她赶紧吞咽了几口唾液,想要浇灭这心底涌上来的在嗓子眼燃烧的大火,但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是徒劳的。这几口唾液就如同汇入茫茫大海里的一条小溪,转瞬间这小溪就被大海给吞没了,无影无踪。这几口唾液岂能浇灭掉心底已经燃烧上来的熊熊大火?它们和这心底的大火相比,实在是太微弱太渺茫了。雪欣怒极反笑,猛地摔下手中的证件,冷冷的看着杨学武,说:“杨学武,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们离婚!离婚后,带着你所有的收入和那个看上你的倒霉女人帮助你的家人去吧!”
杨学武浑身一震,呆若木鸡。
雪欣站了起来,一字一句的冲着不敢置信的杨学武说:“别摆出这副模样让我看!你没听错,我说我们离婚!”
杨学武终于回过神来,脱口而出:“你别疯了,你一大把年纪还离婚?离了婚谁肯要你?”
你一大把年纪还离婚?离了婚谁肯要你?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早已经如此的不堪。他不找她离婚还是为了她好,因为他怜悯她,怕她没人要!她齐雪欣曾经也是一位美丽的公主,是众多男孩的梦中情人,却在这场婚姻中变得如此不堪。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就像是一只汤煲,时间越久会越浓郁,她只要注意着别让它熬干了就可以。却不知道生活的平淡会抹去曾经的激情,光她一个人守着汤煲没有他来加温加火也是不行的。
雪欣走到杨学武的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说:“杨学武,我听见人会这样形容夫妻之间的裂痕,就像是杯子掉到地上,粘起,再掉下,再粘起……我的同事毓秀,你也认识的,她的看法呢,是杯子碎了,两个人要小心翼翼的捡起,然后粘好,接着在日后的生活中,两个人还要小心翼翼的相处,千万别让已不结实的被子再次破碎,影响了夫妻的感情。可我现在想通了,我不赞成她的意见。其实杯子碎了,就扔了吧,不需要再费劲粘起来,再怎么粘,它也是个碎杯子,每天的生活中这么小心的捧着,多累啊?而且,看到这个碎杯子,就会想起它是怎么摔碎的,它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我们曾经发生过什么。所以现在,我不想学别人那样把已经碎了的被子粘起,我要扔掉它买新的!”
杨学武听得目瞪口呆,他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妻子,似乎刚刚才认识她一般,他认真的对她说:“雪欣,你都这么大的岁数了,离婚,对你有什么好?”
“当初选择你确实是个错误,无论什么时候,纠正错误都是不晚的,我不能用自己的年龄来说服自己不去纠正错误啊!当初我爸妈的话真是太经典了--这个男人真的优秀的连你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无法接受他?可惜,当初我太年轻冲动!”
杨学武变得愣愣的,思想的防线一下崩溃了,雪欣那张清秀婉约的脸在灯光下散发着朦胧的光,那光是逼仄的,刺得一阵疼痛哗啦啦的从他心底蔓延出来,就好像有人用一把极锋利的刀快速地从心上划过般。视线转移,停顿在墙上那张结婚照上,那是在女儿三周岁时,他带着她去补拍的。相片上那个女子犹如含苞待放的荷花,生嫩的。盘着简单的发式,穿着一件颜色暗淡素雅的老式旗袍侧坐在红木椅子上。旗袍上是一层蒙蒙的灰白色,背景是让人沉溺的黑色,那种色泽是浓稠的,沦陷的。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的美丽啊,那种美丽在整幅画面上静静的流淌着,浮动着。照片上的她,回眸,瘦削的下颚微扬,眼神注视着前方,她的视线是没有尽头的。有一束光从她凝望的方向撒下,掠过她耳鬓的发梢,和谐的漫步在周围。那光,是疏散的,可隐约看见光束中飞扬的尘埃。杨学武捂住心头,那样的美丽如今再见只能让他疼痛么?
杨学武感到难以抑制的难受,他的心情复杂极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从来没想过离婚,可齐雪欣的话深深的刺痛了他,她在说她后悔,她说她选择错了,嫁给他她后悔了。他咬着牙恨恨的说:“离婚就离婚,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宝,别人离了你就活不成?齐雪欣,你快四十岁的老豆腐渣了,别当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高傲的公主。”他的音调是高亢而富有挑战性的。
雪欣置若罔闻,说:“我们目前的房产是三套,一套是我爸妈给我的,房产证还是他们的名字,这套房理所当然的还给他们。”
杨学武咬着牙:“好。”
“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是我们结婚后共同购买的,当时花了35万,一人一半,有你17万多,但你买了车,花了30万,车你开走,房子归我!小静的那套房,是她的,你我都没有权利要那套房,你说呢?”
杨学武愣了半响,极不自然的扯了扯嘴唇笑了:“齐雪欣,你的意思是--我要净身出门?”
“你说呢?”雪欣反问。
杨学武冷笑:“这样分配不公平。这套房子现在升值了,你还拿当初的价钱来说话,不公平!房子你最少得给我一半钱。按现在市值,你最少要给我40万。”
雪欣不吭声,转身走到床前从抽屉里拿出录音笔扔到他面前,杨学武接过来打开一听就明白了,顿时面红耳赤,半响说不出话来。
雪欣淡淡的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学武一手搭在额头上,满脸的痛楚和颓废,嘴角却拉扯出一丝冷笑:“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原来充当傻子的那个人是我!你早已经算计好了,难怪分起家产来想都不用想的。”雪欣静静的看着他,不吭声。杨学武突然把身体往后一挺,像放倒一堵墙似的把自己撂倒在床上,变了腔的嘶声喊道:“齐雪欣,你为什么就不肯在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看看这个家,一回到这个家,我就不感觉这是个家,冰冷,沉寂,它更像一个墓穴,你知道不知道?”
雪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杨学武,你不但不为你的行为而羞愧,反而理直气壮的来埋怨我,我真是够佩服你的!我不想再跟你这种人多说一句话,协议离婚的话,你就开着你的车离开这个家,否则,你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齐雪欣,你想想看,你冲我撒过娇吗?你温柔的替我揉过肩膀吗?你只会跟我生闷气,我连你为什么生气都弄不清楚,你什么事情都放心里憋着,你不说出来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啊?我给我妈一点钱你不高兴,我补贴一下我弟妹你不开心,偏偏表面还要装作大度的样子一声不吭,做出一副忍让的姿态,你他妈的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除了会装逼、装贤惠外,你还会什么?”杨学武是真的激动了,狂怒了。他喘息着,瞪视着雪欣,激动得浑身发抖,从齿缝里迸出这些话。
愤怒让雪欣的喉咙堵塞住,呼吸紧迫起来,她的眼睛里冒出火来,看上去杀气腾腾:“对,我是装逼装贤惠。装了这么多年装得我心都疼了,你的弟妹是我养大他们的,包括你那个妈,哪个月不给他们几千?我就是太会装了,才会让你让你家人得寸进尺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杨学武,滚你的,滚你全家的!我齐雪欣永远学不会撒娇学不会温柔,让你的小情人满足你去吧。协议离婚或者是法院见,随便你选!现在,请你滚,我不想跟你这种人多待一分钟!”
杨学武站起来摔门而去,临走时瞥了一眼光脚站在房间门口的杨静,什么话也没说。雪欣追了出来冲他的背影吼道:“杨学武,我希望你是个有责任心、敢作敢当的男人!”雪欣突然看到站在房门口阴影处的女儿,心里一惊,又禁不住潸然泪下:“小静,妈妈对不起你!”说完,便顿下身子捂住脸哭了。杨静轻轻走了过来抱住母亲,平静的说:“妈妈,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支持你所做的一切决定!妈,你看看你,最近你又放弃了自己,你多久没去健身房了?你看你肚子上的肉又增加了,还有脸色也差了许多。妈,答应我,从明天开始,每天都坚持去做健身,定期去做美容,好不好?我希望能有个健康漂亮的老妈,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雪欣捂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学武离开家后直接来到车库,打开车门,没有丝毫犹豫的直踩油门。他看着倒后镜里熟悉的小区不断缩小的影子,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庭和何韵已经成了束缚着自己的两道枷锁,自己挣扎、彷徨却还是找不到出路。现在似乎终于挣脱了其中一道枷锁,很轻松,却压抑不住内心不断上涌的失落。他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或者还能去哪里。他把车速降到40码,开始沿着这座城市环行。这座城市自己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现在他还能清晰的记得当初来到这个城市的唯一一家三甲医院报道时的欣喜,自己背着不多的行囊踏上医院的宿舍,之后日子里,他在这里工作,生活,恋爱,结婚,他依然清晰的记得和齐雪欣恋爱时的激动……
身后响起震耳的喇叭声,把杨学武游离的意识猛然拉回。杨学武无奈的闭上眼睛,现在,除了去何韵那里,他别无选择,他调转车头往那里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