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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酒鬼的节日(1)

酒鬼丘土生没喝酒时像个人样,喝醉之后就不是人了。丘土生喝醉之后就成了畜生。丘土生是黑子的邻居,黑子知道丘土生的很多事情。

丘土生一喝酒就两眼发绿光。

酒刺激着他,有股火焰在他的心中燃烧。他心中的某种欲望被酒精激活了,就会摇摇晃晃地回家,抱老婆上床。老婆被他折磨得瘦弱不堪。瘦弱不堪的女人远远就能闻到丘土生散发出来的酒臭味,没等丘土生回到家门口就把门紧紧地插上了。她在门里咒骂着:“丘土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家里两个钱都被你拿去换马尿喝了,你还有脸回家!你死在外面好了!”男人在外面踢着门,“臭婆娘,快开门,我要和你睡觉!”她对酒醉后的丈夫有深重的恐惧,丈夫每次酒醉后都像疯狗一样撕扯着她,让她好几天都下身疼痛难忍,那是来自她身体最深处的疼痛。她是不会开门的,反而会对在屋子里的儿子说:“搬一条长凳来。”儿子乖乖地搬了一条长凳过来。女人把长凳顶在门上,坐在长凳上任凭男人在外面怎么叫唤,怎么踢门,她都不开门。她还指着儿子的鼻子说:“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喝酒,你要变成酒鬼了,老婆会不要你的。”儿子无言地看着她。男人还在外面骂:“臭婆娘,我……我就不相信你一辈子不开门,我会……会打死你的。”女人没答话,她的嘴角现出一丝冷笑,她十分清楚,等他酒醒之后,就会变成一个正常人,一个曲柳村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进不了家门,丘土生癫狂了。他在乡村里摇摇晃晃,像漫无目的的野狗一般乱窜。黑子经常看到酒鬼丘土生进不了家门之后就在村里调戏妇女。丘土生只要一见到女的就走过去,对人家动手动脚,嘴巴里还不干不净。女人们都讨厌他,回避着他。等他酒醒之后,人们就对他说:“昨天又进不了门吧?”他会显出很惊讶的神色,“你说什么?什么进不了门?”人家就会说:“你这个烂酒鬼呀,每次都要借酒发疯,迟早要被人家的丈夫打死的!”丘土生一脸木然的样子,“我又没有嫖人家老婆,怎么会被别人的丈夫打死?”

黑子记得,在一个晚上,丘土生喝醉了酒被老婆关在了门外。他欲火中烧,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寡妇丘玲娣的家门口,犹豫了一下就推门进去了。他很疯狂地摸到了丘玲娣的卧房。丘玲娣正在油灯下缝补什么,一看到丘土生进来了,赶忙说:“土生,你怎么啦,又没进家门呀。”她站起来,扶住了丘土生。她这样对待丘土生,是因为丘土生是她的堂弟。

丘土生闻到了女人的气味。

他一把抱住了丘玲娣,满嘴胡言乱语:“我……我要和你睡觉,睡觉。”丘玲娣根本就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样,她对他的德性很了解,但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堂姐如此不敬呀。丘玲娣刚开始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把他推开了,“土生,我是你堂姐呀,你今天怎么啦!”丘土生根本就没把什么堂姐当回事,丘玲娣此时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已经被酒和欲火烧得昏糊了的他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他疯狂地扑过去,把丘玲娣推倒在床上,开始撕她的衣服,口里说:“睡觉,睡觉,我要和你睡觉!”

丘玲娣怒了,“你疯了!”

她使劲地掀翻了连畜生都不如的堂弟,冲出了家门,大声喊道:“来人哪,来人哪,丘土生要强奸人哪!”

黑子听到了丘玲娣的尖叫。

大队支书丘火木也听到了丘玲娣的尖叫。

其实很多人都听到了她的尖叫,包括那个被丘土生折磨得枯瘦如柴的老婆。

丘火木马上找来几个民兵赶到了丘玲娣家。丘火木很生气,说实话,丘土生也是他的远房堂弟,丘土生喝醉酒在村里多次调戏妇女的劣迹,他十分清楚。也有人在他面前告过状,但他没有对丘土生怎样,只是偶尔对他旁敲侧击一番。丘火木万万没想到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搞到自家姐妹的头上来了。

他马上让几个民兵把他扭了出来。

很多人看热闹,黑子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丘玲娣说:“这个畜生,没脸没皮,他喝得乱性了!”

丘玲娣的表情很复杂,按理说,她把他赶出家门就行了,没想到自己头脑一愣就在门外喊开了。她觉得这事有些张扬,他醉了嘛,怎么说也是自家兄弟。丘玲娣有些后悔自己的做法。

丘火木在丘土生的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恶狠狠地骂道:“畜生,你睁开狗眼看看,你面前的是谁!”

丘土生喝得太醉了,他说:“什么,谁,女人,我,我要和女人睡觉!”

丘火木气坏了,他对丘玲娣说:“你说,是送他去法办还是怎样,今天全听你一句话!”

丘玲娣说:“唉,我看算了,把他弄回家吧。”

丘火木也顺水推舟,“那好吧。”

几个民兵把丘土生架到了他家门口。丘玲娣敲了敲门,“大妹子,快开门,让土生回家。”

丘土生老婆说:“让他死在外面吧,我们不要他了。”

丘玲娣说:“你就开门吧,别让土生在外面吹了凉风。”

丘土生老婆说:“他不会死的,他的命大,他是一条七条命的狗,他死不了,你们就把他扔到野地里去吧!”

丘玲娣没有办法,她对丘火木说:“你说说吧,我先回去了。”大伙都在笑,丘玲娣很没面子地回家了。

丘火木放低了声音:“开门吧,他是你老公呀。”

女人说:“他是猪,是狗!他不是我老公,你们随便把他扔到哪里都行,反正我不会开门。你是支书,你有权处置他,你们也不要在外面叫唤了,我累了一天,明天还要出工干活呢,这个家都被猪狗不如的东西喝干了,我要不出工,我们娘俩就要喝西北风了。都走吧,走吧,我要睡觉了。”

丘火木无奈,他是不敢强行把门撞开的,没道理的是丘土生,不是他老婆。人总该讲点道理吧。他叹了口气,“把这家伙架到沙滩上去吧,你们几个看着他,用湿沙埋他一会儿,他会醒过来的。唉,我也困了,这算哪门子事嘛。”丘火木一回去,大伙也散了,没热闹好看了,不回去睡觉干什么?

几个民兵把丘土生架到了沙滩上,挖了个浅坑,把丘土生放了进去,然后在他身上铺上一层薄薄的湿沙。曲柳村人经常把醉酒的人埋在沙子里,这样可以让酒醉的人尽快清醒过来。

丘土生还在说:“女人,女人好哇,睡觉,我要和女人睡觉。”

几个民兵把他扔在那里,就不管那么多了,明天都还得出工,没那么多闲工夫陪这个醉鬼。他们也回家睡觉去了。夜风微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黑子还记得,有一天清晨他去河堤上晨读的时候,一出村口,就看到了丘土生。黑子一阵恶心。他看到丘土生躺在稻田里,看来他是在稻田里睡了一夜。他醒来后,站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头上全是泥巴和稻田里的小浮萍。他打了个嗝,看到了黑子,他问黑子:“黑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黑子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他身上的酒气很浓。

他突然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要不是黑子机灵地跳开了,他吐出的秽物肯定都吐到黑子身上了。一股恶臭钻入黑子的鼻孔,他赶紧捂住了鼻子,这个清新的早晨无疑是被丘土生污染了。

黑子看到丘土生吐出的秽物里有许多小蝌蚪和浮萍,这酒鬼昨天晚上倒在稻田里肯定喝进去了许多稻田里的水。丘土生轻飘飘地往村里走去。

这时,一只小狗颠颠地跑过来,咂巴咂巴地吃着丘土生吐出的东西。小狗吃完之后,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的,走了不远,就倒在路旁,睡着了。

小狗看来是醉了。

丘土生在家里喝不上酒,老婆死活也不让他喝。老婆不让他喝,他就忍住了,老婆却管不住他在外面喝。在曲柳村,丘土生有几个酒友,别人喝醉了就睡,他一喝酒就疯癫。

丘土生的老婆为了制止他喝酒,采取了不少措施,但都无济于事。她会跑到丘土生的几个酒友家里,挨个挨个地诉苦,请求他们不要再拉丘土生去喝酒。酒友就劝他:“丘土生呀,我看你还是别喝了,不要老婆都喝没了。”丘土生说:“说什么话,老婆是我的,怎么会喝没了,我就是喝死,老婆也还是我的!”酒友们就让他喝,喝酒之前交代他:“丘土生,你少喝点,不要喝多了。”他就委曲求全,“行,行,喝少点就喝少点。”结果,他的嘴巴只要一沾上酒,就把持不住了,你一杯他一杯地没完没了,不醉不罢休。

丘火木问丘土生:“你怎么回事,每次喝酒都要喝醉?”丘土生笑笑,“喝酒要是不喝醉多没意思。喝酒如果不尽兴,那还叫喝酒吗?你不懂,醉有醉的快活。”丘火木说:“快活个鸟!”丘土生听了支书这句话,乐不可支,“就是,就是快活个鸟。”把丘火木气得发抖,这家伙无可救药。

丘土生喝酒还会喝到镇上去。

他到镇上去卖东西,卖完之后就把钱拿去饮食店里喝酒。他老婆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不敢让他去卖,要让他去自己也要跟着他。他老婆记得很清楚,那一次她实在走不开,让丘土生把两只鸡拿到镇上去卖。本来,她是准备把卖鸡的钱用来过端午节的。没想到,丘土生卖完鸡,把酒喝了,还拖着一条断腿回来。

丘土生在通向镇上的路上,心里还一直在想,马上就要过节,家里穷得丁当响,这卖鸡的钱是千万不能拿去喝酒了,否则这个节就没法过了。想着想着,他心里就充满了信心,这回不喝酒了。

等鸡卖完已是中午。

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进了公社的饮食店,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跑堂的跑过来问他:“喂,你要点什么?”

丘土生说:“来两碗饭,炒一盘豆干。”

跑堂的说:“要不要在豆干里加点肉?”

丘土生咽了一口口水,摆了摆手,“不,不要了吧。”

跑堂的说:“不要就不要嘛,一盘豆干两碗饭,三毛钱。”

丘土生就递给了他三毛钱。跑堂的不一会儿就把饭菜端上来了。跑堂的把碗重重地放在他面前,他想,跑堂的今天吃了枪药,火气那么大。其实,那年代饮食店的服务人员全是这种做派,你爱吃不吃,没人求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