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呼吸着那浓郁的香味,猛地睁开了眼睛,我看到宋其贵鬼笑着蹲在我面前,手上用刺刀挑着一块肥得流油的肉,在我眼不停地晃动,每晃动一下,热气腾腾的香气就会残忍地钻进我的鼻孔。我的口水情不自禁地流淌出来,实在受不了这种无耻的挑逗了,我挺身而起,一把夺过宋其贵手中的刺刀,把那块肉凑近嘴巴,狠劲地咬下一口,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工夫,那一大块肉就被我消灭了。
我抹了抹油呼呼的嘴巴,说:“老兵油子,这是什么肉呀,这么香!”
宋其贵笑了笑说:“靠,你吃了那么一大块肉,竟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肉,这不是瞎掰嘛!”
我也笑了笑:“吃得太快了,吃得太快了!”
弟兄们哄笑起来。
这时,我才往火堆那边望去,原来他们在烤着一条狗,他们谁都没吃,让我先吃。
我有些感动。
宋其贵这时说:“弟兄们,麻子连长已经吃了,你们放心大胆地享用吧!”
弟兄们早就眼巴巴地等着宋其贵这句话了,他的话音刚落,弟兄们就迫不及待地动起手来,把狗肉往嘴巴里塞。宋其贵大叫:“你们给俺留点,俺也没有吃呐!你们这群饿狼!”
我也说了一声:“给老子也留一块,老子还没有吃出滋味呢!”
那狗肉真他娘的香呐,从那以后我就好上了这一口,有狗肉吃,就是让我去死,也没有话说。狗肉下肚后,我才考虑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这狗是哪来的,因为这顿狗肉,我们差点就全部丧命。
那狗是村里人家的狗,在我睡着后,宋其贵带人去村里把它杀了,弄到破庙里烤了。我们都吃完后,宋其贵才老实向我交代,交代完后还说,反正事情已经做下了,要杀要剐也由我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自己也吃了狗肉,还能咋的,也没有责备宋其贵,只好等天明了再妥善处理了。
天亮后,我被枪声惊醒。
大家听到枪声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时,负责在外面警戒的弟兄跑进来,气喘兮兮地说:“不好,鬼子上来了!”
我大声说:“弟兄们,操家伙!”
我问那个警戒的弟兄:“鬼子在哪里?”
他说:“看不清,好像到处都有,他们还朝我开了一枪,子弹从我的耳朵边上擦过去,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对他含糊其辞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我的确听到了那声枪响,而现在外面又没有动静了,一切是那么的平静。我又问:“子弹是从哪个方向打过来的?”
他想了想:“好像是从村里。”
我更加纳闷了,难道鬼子藏在村里?
我就对他说:“你再出去看看!”
他迟疑了一下。
我说:“你还犹豫什么,快去呀!”
他只好硬着头皮出去了。他刚刚走出门,我们又听见了一声枪响,枪声在这个早晨显得那么的清脆和真实。那兄弟这次能够跑回来真是运气了,那一枪没有击中他的头颅或者心脏,而是打在了他的胳臂上,血如流注。我心里明白,我们被包围在小破庙里了,而对方却在破庙的四周埋伏好了,只要我们出去一个收拾一个,好在我多留了一个心眼,否则,我们要是一窝蜂冲出庙门,说不准弟兄们都会被乱枪打死。
我们躲在破庙里各处看上去可以抵挡的地方,不敢贸然出去,以不变应万变。
外面包围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我们一无所知。
我们也没有办法了解到,不要说出去,就是要在小庙门边,看清外面近距离的一棵树,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我试过让一个兄弟匍匐着爬到庙门边上,看看外面的情形,结果子弹又不知从哪里飞射出来,擦着他的头皮掠过,惊出他一身冷汗,他爬回到我身边:“麻子连长,没法子,怎么办?”
我心里焦躁起来,恼怒地说:“大不了冲出出去,和他们拼了!”
宋其贵对我说:“麻子,你一定要冷静,现在不是拼的时候,得想办法。”
我说:“有什么鸟办法,我们就这十几条枪,弹药又不足,被围在这没有退路的破庙里,还能够有什么办法?如果不冲出去,呆在这里面,就是鬼子不发动攻击,困也把我们困死了!”
宋其贵独眼的眼珠子转了转:“鬼子?”
我说:“你难道想到什么办法了?”
宋其贵说:“假如是鬼子,他们没有必要和我们对峙,早就发动攻击了,而且,用迫击炮就可以把小破庙轰平,还用得着这样吗?俺琢磨,外面打冷枪的人不是土匪!”
我说:“那是谁?”
宋其贵摇了摇头:“俺也不知道。”
我骂了声:“屁话!”
不过,我觉得宋其贵分析得还是有道理的,外面围着我们的不一定是鬼子。我突然抬头望了望,有了主意。我顺着一根柱子爬了上去,从房顶的一个破洞口钻了出去,趴在房顶上,我可以看清很远的地方。我终于看到在破庙门外不远的沟坎里,树后面,破房子的残墙后面,有不少穿着破旧衣服的人用枪瞄准着庙门。这些人的确不像是鬼子。
不是鬼子,那是些什么人?我捉摸不透,也懒得捉摸了,只是想,不是鬼子的话,什么都好说,但是必须对他们表明我们的身份,这样僵持下去没有什么好处。于是我冲着他们大声说:“喂,你们听着,我们是抗日的八路军,你们是些什么人——”
我的声音刚落,对方的枪响了,子弹在我头顶呼啸而过。
我接着说:“别开枪了,你们他娘的有种去打小鬼子,朝我开什么鸟枪哇!”
枪声停了。
破房子后面一个双手都拿着盒子枪的人冲我说:“你们不是鬼子?”
我吼叫道:“你他娘的才是鬼子,敢情你们把我们当成鬼子了?老子和鬼子不共戴天!”
那人又说:“你们不是鬼子,为什么要打老乡的狗吃?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是八路军,八路军不会做这样下三烂的事情!你们是冒牌货!”
我明白怎么回事了,是宋其贵他们打狗惹的祸。我说:“打狗是我们的错,我们实在饿得没有办法了,你想想,如果我们是鬼子,直接砸开老乡的家门抢东西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偷鸡摸狗吗!你让我过去,我们好好谈谈,如何?”
那人想了想说:“你把枪扔过来,你只能一个人过来!”
我说:“没有问题!”
庙里的宋其贵听了我的话,焦虑地说:“麻子连长,你可别上他们的当,别上他们的当!”
我没有理会宋其贵的话,在房顶上站了起来。对方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做,那些枪口都对准了我,我把手中的王八盒子使劲地扔了过去,大声说:“我过来了哇,你们如果信不过我,还认为我是鬼子,你们就开枪打死我吧,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那人对那些用枪瞄准我的人说:“别开枪!”
我纵身从房顶跳下了去,朝他们走过去!
那些围住我的人是当地的抗日游击队,也号称是八路军。那个和我说话的人是游击队队长李朝阳。他得知道我的情况后,就让我把弟兄们从破庙里带了出来,来到了村子中央的一棵老槐树下,让老乡们给我们拿来了食物。那是美美的一顿饱饭呀。宋其贵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说:“要是有点酒就好咧!”我踹了他一脚:“酒没有,尿有,你他娘的喝不?”大家伙哈哈大笑。
我边啃窝窝头边对李朝阳说:“你们是不是一直在村里?”
李朝阳笑笑:“不是,我们是接到村里人的信来赶过来的,开始我们也不太相信,郭亮村山势险峻,易守难攻,鬼子也轻易的不会上来,哈哈,没有想到是你们。”
我也笑了笑:“你们真是鬼子,恐怕我们这十几条人命就交代了!”
李朝阳很神气的样子:“那可不一定,这不有俺们嘛,鬼子真要消灭你们,得看俺的这两弟兄答不答应!”
说着,他用双手拍了拍插在腰带上的那两支盒子枪。
“是呀,得问问俺们李队长的双枪答不答应!”
李朝阳的手下说。
我突然说:“李队长,你们的枪法可不怎么样呀!哈哈!”
李朝阳拉下了脸,不高兴的样子:“此话怎说?”
我还是笑着说:“你看看,你们开了那么多枪,也就是打中了我兄弟的胳臂,那应该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我在房顶上,你们连我的毛都没有打中一根!哈哈,好在我没有出手,我要出手了,你李队长恐怕就——”
我一直很少说话,不要说吹牛了,不知怎地,就直通通地说出了这些话。
李朝阳的脸色变得阴沉,腮帮子鼓鼓的。
这时,有人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俺们李队长的枪法可不是吹的,他的双枪让山下的鬼子汉奸闻风丧胆!”
我冷笑了一声。
李朝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里也在冒火。
宋其贵是个搅屎棍子,他插了一句话:“说到枪法,咱们麻子连长还用吹吗?你们要是看到他在战场上的样子,非吓得你们尿了裤子,俺怀疑你们到底有没有打过仗,俺们可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看看我的左眼,看看弟兄们身上的枪伤,你们有吗?”
李朝阳的手下也不示弱,大谈李朝阳的英雄事迹。
李朝阳突然怒喝:“都别说了!”
我也突然醒悟过来,我说错话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我是个不会说好话的人,话一多就会出问题,可不,问题来了。我也对宋其贵吼道:“他娘的,窝窝头堵不住你的嘴呀,就你他娘的老兵油子话多!”
宋其贵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李朝阳走过来,对我说:“咱们比划比划吧!”
我装糊涂:“比划什么?李队长。”
李朝阳没好气地说:“比枪法!”
不会吧,他李朝阳的气量就这样小,说说就要拉我比试,我就找个台阶给他下:“李队长,实在对不起,我这个人满嘴喷粪,就算我放屁,什么也没有说,你看成不成?”
李朝阳脸色铁青:“比!不比怎么服众!”
说完,他拉起我的手往村外走去,后面跟着所有在场的人,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李队长要和李麻子比枪法了——”这一喊,把村里的老乡们也吸引过来,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看热闹。
来到村外,李朝阳让两个游击队员站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们把碗放在了自己的头上,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容,没有一点恐惧感。李朝阳阴沉着脸对我说:“你好好看着!”
他的双手从腰间的皮带上拔出双枪,同时举了起来。
他几乎是双手同时抠动了扳机,两颗子弹同时出膛,朝那两个游击队员的头上飞射过去。
我心里捏着一把汗,那可是两条人命呀!他们可不是鬼子和汉奸,而是自己的弟兄!宋其贵站在我身边,张大嘴巴。我们听到陶碗脆裂的声音,那两颗子弹都击中了他们头上的碗。人群里一阵欢呼。只有我和宋其贵没有说话,我瞪了他一眼,他的头低了下去。
李朝阳的脸上阴转晴,他得意地对我说:“麻子,见笑了!现在该你了。俺只要你的一个兄弟站出去顶碗,因为你不使双枪。”
李朝阳的枪法的确不错,也许他经常这样表演给别人看,看刚才的场景,总有些走江湖的味道,真的和鬼子打仗,谁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让你瞄准呀,除非他们的神经有问题。本来我还是很佩服他的枪法的,况且在他的地盘上,我也不想喧宾夺主,让他下不了台,可他也太盛气凌人了,我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脑门。
我冷笑了一声,说:“看我的!”
我从一个游击队员手中接过一个碗,递给了宋其贵:“你过去吧,给我走远一点!”
宋其贵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独眼中呈现出惊惶的神色,两腿微微颤抖,他的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我说:“老兵油子,你可别给老子尿裤子,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阵式没有见过,况且,老子的枪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可能让你死在我的枪下,我要你死的话,你最少也死过一百回了!去吧,不要丢人!”
宋其贵轻声说:“麻子,你可不要手抖呀,瞄准了再打!”
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恐惧。
我朝他笑笑:“去吧,如果不小心把你打死了,老子马上给自己一枪,陪你一起去见阎王!”
宋其贵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他站在了那里。我扬了扬手中的王八盒子:“给老子走远一点!”宋其贵又走了几步,站了下来。我又扬了扬手中的王八盒子:“再给老子走远一点!”宋其贵无奈地又走了几步,站住。我再次扬了扬手中的王八盒子:“你他娘的怀疑老子的枪法呀,再走远一点!”宋其贵几乎快哭出来了:“已经够远的了,还走呀?麻子,你可不是真要俺的命呀!”我咬了咬牙:“没出息的东西,给老子走!”宋其贵无奈,只好又走了几步,停下来,把碗顶在头上说:“麻子,俺死也不走了,你可一定要瞄准呀!”
我可以感觉到宋其贵头上的碗在颤抖。
我的手可没有颤抖。
就在这时,一只鸟儿从我头顶掠过。我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只飞翔的鸟,我没有任何考虑,扬手就朝那鸟儿开了一枪。那只鸟儿应声落下,羽毛飘飞。所有的人都呆了,我收起枪,对宋其贵说:“老兵油子,小鸟替你死了,你该把心放回去了吧!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况且,我也舍不得那个碗呀,那可是吃饭的家伙!”
李朝阳其实并不服气我的枪法比他好。李朝阳本来答应带我去找八路军的,结果因为这次比试,他反悔了,对我说八路军的行踪他也不知道,要等得到消息后再说。他还说,反正他们也算是八路军的队伍,跟着他也一样打鬼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上官雄和他的队伍的,而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朝阳竟然是个比我疯狂的人,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真是玩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