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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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窗外,阳正艳,花正娇。

谦益收回飘渺远去的目光,瞅我时,我正看着窗外开得如火如荼的木槿花沉思,浅蓝紫的花色,清纯高贵中略带妖娆,无限风情自成引人遐思的美景。

“我便发誓,今后再不离开你,刀山火海,我统统替你闯……”

我摇着头苦笑,谦益,世上最大的悲哀是什么?莫过于你用冷酷无情的心将爱你的人推向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待你想拉回她时,她却已经落在了彼岸。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头莫奈何。

“丫头在看佛桑花?”谦益轻咳一声,打破沉寂。

我仍盯着木槿花,清风流水般笑了笑,“说错了,那是木槿花,你也可以叫她‘朝开暮落花’,不是佛桑花。”

谦益轻笑,“我以为那是佛桑。”

我回过头,一语双关道:“你以为的,未必真是,你以为是此花,原来却是彼花。佛桑又叫朱槿,与木槿确实很像。但佛桑花,花开四季,光**日,叶长青,叶呈广卵或狭卵,形如桑。不似朝开暮落花,花开盛夏,朝开暮落,妍皎映月,叶秋落,叶呈菱状卵形。两树外形很是相似,常常让不懂花的人混淆了彼此,不过细看还是能够分辨。”

“丫头想说什么?”谦益高深莫测看我,似笑未笑。

我收起药盘白布,起身欲走,淡淡回道:“我只是感慨,未必有何想说。”

谦益这下笑了,“我却知丫头想说什么。”

“是吗?”我没有停下脚步。

谦益对着我的背影慵懒道:“不懂爱的人确实常常混淆了爱与占有。正如不懂我的人,也常常混淆了黑与白。但好在,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黑不白,灰色而已。”

我稍顿足,没有转身,只静静说了一句,“你一定不知,我最讨厌的颜色,就是那半灰不白的灰色。”

谦益没有接话,我大步跨出门槛,却听一句绵绵软软的话飘来,似问又什么都没问。

“那我索性染成黑色,丫头以为如何?”

我没有回答,径直踏入院中,急急一人进来,低头躬身向我行礼问安后直接奔入了谦益的房间。我尚未步出院门,猛听得重重一声瓷器砸地破碎的响动。我连忙折回,刚至外室门口,便听谦益温柔如水的声音传来,“……让罗将军去挑口上好棺木,自己上路,就不用等本王相送了。”

“是,卑职领命……禀王爷,军师还有封加急密函呈上,请王爷过目。”

谦益似接了密函,闲闲问道:“墨阳那边怎样了?”

“回王爷,军师回信,离间计已奏效,陈将军借机据守了林归,通门,哲水三城,墨阳王如今自顾不暇,手短难伸。”

“好,很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让荣沐替本王亲写擢升令,嘉奖陈清。同令白梭率五千精兵借坤亭天险迂回包抄至坤亭道,无论如何要截断楚王此次南下筹集得来,输送往北的粮草辎重。”

“王爷,恕卑职斗胆……”那人迟疑,“坤亭天险,自古就有‘命悬一线’之说,如何能走?这……太险了……”

“行军布阵,兵行险招,要出奇方能制胜,不行也得行!”谦益厉声而道,停了停又缓下语调,语重心长道:“若不天降奇兵,如何能给楚王致命一击?你放心,本王了解你这个兄弟,你兄弟四人,就白梭与你最像,毕竟是一母同胞。他虽年轻,却是有勇有谋,凭他之能,过坤亭天险,不在话下。本王若让他像陈清那般据守两三个城池,反是屈待了他。”

“……卑职明白。王爷知遇之恩,卑职兄弟四人,感激涕零,愿肝脑涂地……”

“好了。”谦益加重了语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给白梭写封家书,你兄弟二人久未相见,也该话话家常。将本王的话也告诉他,就说本王静候他的佳音。”

“卑职遵命。”

“对了,你们兄弟的家书,往后就用‘千里飞鹰’相传,不用飞鸽了,太慢。”

“王爷,这……”那人声线微颤,显然有些激动。

“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吧,去做该做的事。”谦益清淡说道。

“卑职叩谢王爷恩赐,卑职告退。”

我急忙闪躲到一旁。屋内那人火急火燎大步而出,头也不回,急忙忙出了院子。我正要离开,忽闻谦益冷声道:“丫头,这就要走了么?”

我整个人吓了一跳,脚似粘在了地上,嘴里说不出话,只晓得死死抱住药盘,不知道该进该退,该走该留,恍似后背压来一片冰冷之气。

见我没回话,久久,谦益叹息一声,“丫头还是回房歇了吧,大热天站在门外作何?别累着了。我也累了,这就休息了。”

我像是得了特赦令,心弦一松,急想离开,但脚却如同灌了铅,沉重挪不开步子。好不容易一步一沉重回到自己房中,才发现,汗已湿透了绸裳。

我听到了那些事,听到了谦益在洛朝的军事部署,听到了他怎样布兵用将,听到了他怎样笼络人心,我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我懊恼的拽紧了丝帕,我的一切都在谦益的掌控中,何况大洛的夺嫡之战,与我何干?我又凭什么去管?

可是,如果……万一……潜光因此丧命……?

不会,潜光是睿智神骏的楚王爷。一战惊四邦……太子的几百死士伏击都没能要了他的命,他不会那么轻易丧生……可是,他的武功……我想到了死亡迷林。那时他的身手比之宋白尚且不知弱了多少。宋白又丝毫不是谦益的对手。

可是,谦益又说过,潜光曾经一剑“天外飞仙”震惊江湖,武林之中几无人敌……那么,他该能自保吧?

我上下思量,莫明其妙的惶惶不得终日,七上八下的心情一直持续着,搅得心神不宁。每每想做些什么,真到做时却又发觉潜光与谦益之间的事,我什么也做不了,并且最好什么也不要做。

日出日落,月升月降,光阴似梭如箭。谦益的伤势好得很快,这几日他已开始晨起舞剑。也就是这几日,他也变得越发有些奇怪。好几次偶听到他与侍卫的谈话,似乎什么人到了淼水国,没等他派去遣返的人找到那人,那人忽然失踪了。

这两日,他一直在遣人打探那人的下落,恼怒的时候,还一人对着茶杯骂了荣沐几句,有一次竟道:“你怎么连自己喜欢的人也看不住。”

只是发生了何事,无论我怎么问,谦益也不透露一字。

直到又一个黄昏,血泼残阳。

我一人在“公主府”中漫无目的的散步,却不想竟无意中遇上腾架上的她们。一见面,吓了我一跳,她们看到我,瞪大了双瞳,嘴唇颤抖,几乎尖叫出声。幸好没喊出溜到嘴边的那个“鬼”字。

我急忙掩饰自己的失态,故作皱眉问一旁的谦益,“王爷,这两位姑娘是谁?怎会伤得如此严重?可宣了大夫来看么?”后一句,我装腔作势询问侍卫。其实她们的伤,多多静养就是,并非特别严重,只不过两人身上素色的衣裳遍染血迹,看似唬人罢了。

谦益心领神会,顺着我的话道:“公主放心,她们是本王的朋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和惊吓,免不得在此小作修养,叨扰公主几日……”

我恭谦一笑,端出公主的气派,和善道:“王爷言重了,您是我淼水国的恩人,更是妮雅的恩人,您的朋友便是妮雅的朋友,怎说叨扰?权请自便就是,若有何需要,尽请直言。”

她们一瞬不眨的盯着我,两个人,四只眼睛,满脸惊诧,脸色比见了鬼还要难看。眼珠却转动很快,琢磨着我每一个表情。

我故作陌生的冲她们笑笑,尽力保持着气定神闲。

火速回到自己的院子,磬儿一个箭步冲了出来,见到我就嚷嚷,“公主,不得了了。王爷让奴婢传话给您,说是救了宁姑娘和宜凌郡主,她们受了伤,他要带入府中救治,让您有个准备。”

我径直入房,“还准备什么,适才已撞了个正着。”

若早知腾架上躺着的人是她们,打死,我也不会主动靠近。如今不见也见了,只能错有错招吧。

我抬头问磬儿,“可记得我是谁?”

磬儿机灵的眨了眨眼,“公主殿下放心。您是淼水国的妮雅公主,奴婢以前的主子容貌上与您有几分相似。奴婢思念旧主,故愿留在殿下身边侍奉。”

我轻戳了下磬儿,笑道:“记得就好。也不知今儿是刮了何处的大风,居然把这么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吹到淼水国来了。”这算不算是一种奇迹?匪夷所思的奇迹。

夤夜灯明。

我挑灯夜读,手中的书却一页未曾翻动。

脚步声传来,我未回身已知来人是谁,埋首书中道:“她们怎么会到了这里?”

谦益自己捡座坐下,闲适道:“她们一个窥偷了军中机密寻我而来,一个是偷偷尾随老七而来。两人路中偶遇结伴,不想竟遭了淼水匪祸抢掠,辗转为青军所救,受了伤,需静养,我这才让她们到了这里。”

是啊,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谦益一席话,我留意到一个词,尾随?“你是说,楚王也来了淼水国?”我转身看进谦益眸中,万般惊讶。

谦益眼中瞬时闪过怒意,面上却笑了,笑得有些故意,“他安安份份筹备他的粮草多好?偏生要去墨阳打探你的消息。如果便宜了墨阳王,倒不如便宜我,毕竟是自家兄弟,你说是吗?丫头。”

“是你故意将他引来的?”我惊诧不已,想起了谦益幻梦中叫的那句“老七,你找死!”心下一片凄清寒冷。

谦益笑得无邪而明媚,“应该说,天堂有路他不走,黄泉无水,他偏要跳下来。我也莫可奈何,丫头。”

我登时站起,拔高了音量,“谦益,你怎能这样?你怎能狠毒到拿我引楚王入你圈套?”

谦益略抬眼睑,眼中一抹惊伤,紧盯着我道:“这就是丫头所想?”他又笑了,“对,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我怒不可遏,“谦益,你竟卑鄙如斯?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就为拿我当棋子使用?!”

谦益猛得站起,冷笑连连,面如神祗,势如修罗,两眉嚣横,一掠独傲,万分不可一世道:“是,我若当真狠毒如你所想,他竹潜光早八百年前就已血溅五步。”

谦益如此激动,我大惊,难道错怪了他?

谦益见我怀疑神色,面上陡生一抹痛色,缓了声音道:“丫头,我是卑鄙,我做梦都想杀老七。但还不致卑鄙到以你做饵来杀他。对,他来了淼水国,但他来是为杀我替父皇报仇,他找了我很久……呵,他以为父皇是我所杀。”谦益嘲讽的仰面看了看房梁,“我倒是想杀,可惜没下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