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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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流泪?”为何?

潜光眼中闪过粼粼波光,不知想到了何事,眼眶已微微有些湿润,“只因他得知自己亲母是谁之时,几乎命丧父皇之手……他自小最喜欢的人是我母妃,最渴望得到的是父皇的爱。在我出生之前,东宫之内的众多嫔妃,只有我母妃待他最好。而那一次,他亲手害死了他最喜欢的人,也失去了他最渴望的父爱……那对他来说,打击实在太大。”

我惊叫,“你是说他害死你母妃后,皇上要杀他?”

潜光笑得很是勉强,双瞳泪光闪闪,“气结之下,在所难免……况且,在父皇心中,竹谦益的出生本就只是一个他不待见的意外。而竹谦益的存在则像父皇身上一个永远也洗不掉的污点,醒目的提醒他对我母妃造成过怎样的伤害。因一时的荒唐和把持不住,差点让他最爱的女人失去了孕育儿女的能力。是以,自小,父皇就怕见到竹谦益,并非有多厌恶,只是不喜见他,但凡在我母妃处见到他,便总显得有些尴尬……”

那件事要从中土洛朝的天元七年说起……

已星崩的皇上当时还是东宫太子,而秦贵妃是太子新纳的良娣。

太子擅骑射、通兵略,晓经济伐谋,唯一的缺点是生性风流。直至偶遇了秦良娣后方才收敛了性子。平日里对秦良娣宠爱有加,东宫里所有的人皆是有目共睹。只是那时的太子,依旧不懂得情为何物。

有段时日,秦良娣怀了身孕,心情抑郁。为博佳人一笑,太子携了良娣外出游湖赏景,散心之余,把酒言欢,好不惬意自在。

岂料那夜,太子酒酣之后,竟然乱性,宠幸了良娣身边的一个宫女。这原也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奈何偏偏被秦良娣撞见。当夜,良娣便小产,流掉了腹内几近成形的胎儿。经太医们轮番救治了十余日,方才将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是,太医们却几乎断言今后秦良娣不能再孕育子女了。

眼见秦良娣小产险些丧命更兼失去生育能力,太子始尝锥心刺骨之痛,追悔莫及。那名被宠幸的宫女自然就成了东宫的禁忌,被秘密打发去了清冷的偏院自生自灭。宠幸一事,也被太子刻意封锁了消息,原本该受赐位份的事自是不了了之。

之后很长的时日内,太子忙于安抚几近失魂落魄的秦良娣,以挽回与秦良娣的感情。不曾想那名宫女竟有了身孕,太子原欲打掉宫女腹中骨肉,谁知秦良娣得了消息赶来制止了。而后,谁也没想到,那名宫女心生了怨怼,起了报复之意,不知如何搭上了海王,密谋扳倒东宫。

海王是先帝原配夫人唯一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性格张扬跋扈,处处喜欢与太子争斗。幸而他酝酿的阴谋尚未得逞之际便已染急病死亡。善良的秦良娣始终认为孩子是无辜的,遂而一力作保,央求太子顾念自己骨血,留那宫女一命。岂知宫女早产,生下孩子后失血过多,死去了。

秦良娣本欲代为抚养这个孩子。

巧的是,早在半月之前,南宫良娣,也就是后来的皇后,南宫端容,生下了太子的第三子,赐名竹谦益。可惜那个孩子福薄,只在世上存活了半月,就在宫女的孩子出生之后染疾夭折了。

太子当即心生一计,偷梁换柱,将宫女新生的孩子与南宫良娣早夭的第三子掉换。在太子眼中,宫女所生的孩子就像卡在他喉咙里的一根刺,咽不下,吐不出。

如若再让秦良娣抚养,他便需日日忍受这刺喉的疼痛。但他告诉秦良娣,交换孩子是不忍南宫良娣饱受丧子之痛的折磨。如是,秦良娣便也不再坚持自己抚养。

此后,太子命司天鉴尉南风谎称竹谦益半岁前命中克父克母,父母不宜与之亲近,以掩盖偷天换日之实。南宫良娣对命理一说本就深信不疑,加之她生竹谦益时,差点儿难产而亡,再则,照顾竹谦益的第一任奶娘也是意外失足淹死的。

所以南宫良娣对尉南风的话更是不疑有他。

甚至,在谦益半岁之后,她也未曾与之亲近过。

就因太子无心之下让尉南风编排的一句话谎言,几乎彻底藏送了谦益的童年。曾经,一直无所出的太子妃对他还算不错。可也凑巧,就从那之后,太子妃便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直到太子登基前夕死去。

因此,兄弟姐妹不肯跟谦益玩耍,怕沾染晦气。良娣们见到他都要绕道而行,怕被他“克死”。每次看到他,他总是形单影只,就连宫女太监碰到他,亦是能不靠近,便坚决不会靠近。

对他好的人,一只手数都嫌多余。

先帝,秦良娣,他的奶娘——何嬷嬷,勉强还可算上太子。其他人相信命理之说,对他未必极差,却总不待见。

这种孤家寡人的生活一直维持了好多年。说也奇怪,那些年里,只要是他碰过的活物,总会出些或大或小的状况。哪怕只是碰了池塘里的一条鱼,第二日,就有可能整个池塘到处是死鱼。

直到太子登基之后,一切才有所改变。人们也渐渐忘却了尉南风的那句谎言。

可是,谦益的性格已经不可逆转的改变了。曾经,因害怕自己“克死”别人,他比别的孩子都活得累。他时时担忧,惶惶不可终日,总是疑神疑鬼,躲在角落里。

渐渐,他的性子也就越发多疑,冷硬了。

“如今,知道真相的那些人路路续续失踪或是死去,几乎已无人知道今时的竹谦益早已不是当初南宫良娣所生的竹谦益。”潜光幽幽叹息,“若不是父皇留下了亲笔信函陈述此事,我想我也不会知道。”

我缓缓抬头疑问,“那么,谦益自己又如何知道的?”

“父皇告诉他的。”潜光深深吸了口气,道:“他十二岁那年,害死了我母妃。”

停了许久,潜光才又开口道:“父皇南巡回宫得知我母妃薨逝的消息,痛心疾首,扬言要杀了竹谦益这个虎狼之子。他也确实下了杀手。只是竹谦益命大,又被救活了。父皇怒不可遏,怒骂他是‘孽畜’,‘汝与尔亲母一般低贱不知好歹,早知今日,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留你’。从这句话之后,父皇便没忍住我母妃让他保守的秘密。”

“也就在那一年,竹谦益养好伤之后,便离开了皇宫闯荡江湖。期间,父皇一直不愿封他为王。而我十二岁便已开府封王,最后连十一弟也开府封王了,他依然还只是大洛的三皇子。”

这就是谦益的童年?他的父皇不理会他,皇后不关心他。他虽生在皇家,却是在外飘零长大。

江湖上的人一直以为他闲云野鹤惯了,是以迟迟不领王爷头衔。却原来,不是他不要,而是皇上不给。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有朝臣就此事上了奏章,父皇才封了他为景王。那之后,我行走江湖时,便听人说,江湖中出了一位逍遥王爷,他常会嘴角藏讽的告诉别人,‘我是大洛的王爷’。可是我想,在他内心深处,他定是在嘲笑自己从来也不是大洛的王爷。”

“那之后,竹谦益越发变得令人难以琢磨。从他的脸上,休想看出他一丁点儿的心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到最后,只能用‘可怕’二字来形容他。可怕到连老祖宗也心生忌惮。”

说到这里,潜光停了下来。不知不觉间,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词:飘零惯,金戈铁马,拼葬荒丘。

忽然有些明白,明白谦益为何那般在意皇位。他的执着也许只是他寻求亲人认同的一种方式。他认为只要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亲情,就算是虚假的,至少表面也是温暖的。

如果他输了,他成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之下的一块垫脚石,他也可以无悔。他输得起,他拥有的东西原本就少之又少,荒丘埋枯骨而已,他怕什么?!

我冥思了良久,再度追问,“那皇后呢?依你所言,皇后本不知自己的孩子已被掉换,她为何也不待见谦益?难道仅仅因为尉南风的一句话就那般冷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潜光双眉一展,笑了笑,“皇后虽不是绝顶聪明,却也是个聪明人。况且,她到底也还是一个母亲,有母亲的直觉,这是很重要的。去年,我生擒了太子,俘获了皇后,方才从她口中知晓,她起初确实不知竹谦益已不是自己的亲子。除了被定为太子的竹敬之,她对自己其他的子女都不算亲厚。”

“而我母妃对竹谦益特别厚待,引起了她的疑心。几经查证,她最终虽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竹谦益不是她的亲子,但在她心里,很早就已经将竹谦益排除在亲子范畴之内了。否则她不会利用竹谦益对母爱的渴望,设计让他毁了花苑中的优昙笸箩花,是她一手促成竹谦益害死了我母妃。”

“她那是一箭双雕,既除去我母妃,又除去竹谦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