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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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天上星,三两颗,无月。

我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要发生了……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终归还是走到了势同水火、不死不休的境地?这对我来说,将会是怎样一种摧心撕肺的折磨?

《云影遥》本是首清雅的琴曲,由谦益奏出,在今夜,却如同琵琶一曲《十面埋伏》,杀机四起。我耳中渐渐听到了千军万马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刀枪剑戟互相撞击的“铿铿”声,眼前是一场刀光剑影惊天动地的激战。

这一夜,我失眠了。

脑海中总浮现死亡迷林黄昏时的那一幕。光在退,他在进,潜光如同光之子,从天而降。在我几乎绝望之时,带来生的希望。他沙哑的嗓音唤出一声声,“朝恩。”烙印在我心中,清晰如昨。却不知为何,想到此处,我的眼眶竟湿润了。

第二日,艳阳高照。我至日挂中空方才起身,惹得谦益以为我又病了,特意过来看我。

晌午时分,宫中传来消息,在太后的寿宁宫中,发现了通往喧和殿地下宫殿的秘道。

谦益当即说了一番话,“落沉香之毒,能毒过人心之欲念乎?最毒的毒药只能穿人肠腹,欲念却能毁人心智,令人通体变质。遥想当年,他们也是一对相濡以沫、令人羡慕的恩爱帝后,岂知光环之下竟是如此黑暗的现实。”

谦益轻揉了太阳穴,“那么,他们反目的背后究竟还隐藏着什么?”

他不懂,我也不懂。

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呢?会是什么原因令传说中的恩爱夫妻反目如斯?令一个女人算计自己的丈夫,令皇后囚禁皇帝……太皇太后如此作为,到底是因了什么?因为爱情还是权势?

诚然,无论为了什么,谦益都说对了,归根结底是人心的欲念在作祟。世上本没有生来邪恶之人,恶人的所作所为不是受别人的欲念驱使就是受自己的欲念操控,到最后,成全的还是那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管他是否是丈夫,是否是父亲!妨害我者,皆不可留!

我的心弦被触动,人的欲念当真太可怕了。为欲念操控,做出的事,是不是最后连自己也制止不了?那么,倘若谦益得了天下,许多年后,我是不是也会为欲念侵蚀腐化,做出不该做的事?

晌午,耀日流火,我越发心浮气躁。走出煜儿与惜诺的房间,我径直出了王府去天牢见哥,倾诉我所有的忐忑、不安与压抑。也许只有在哥的身边,我才能冷却思绪,才能于烦躁中觅得心境上的一丝清凉。

哥平静的听我讲述一切,逐一开导与安慰我。最后言及先帝与太皇太后时,徐缓说道:“关于他们,我倒还知道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听我父王所言,那对帝、后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貌合神离了。”

哥抿了一口茶,“当年先帝的近身太监中,有一人是我父王的心腹。据他所言,早在海王病逝之前,先帝与太皇太后已然不睦,只是两人都掩饰的极好。即便心思警敏的宫人也只偶尔能瞧出些端倪。后来海王病逝,帝后曾争吵过一次。私下里先帝甚至还动过废后改立太子的心思。只是那时,先帝的权力早被架空了不少,对于废后改立之事已是无能为力。”

“帝后间虚伪的恩爱又维持几年后,传出先帝突患顽疾。所患之疾会传染他人,因而纵使是近身太监也见不到天颜了。那太监说,先帝突发顽疾那日的早些时候,曾传出过两份诏书,第一份他无缘得见,第二份被人秘密送到了左相手中。就是后来那份立后遗诏,立端容良娣为太子妃,他日荣登后位。”

我宁心静听,心思百转千回。

记得传闻中,先帝确实病得很突然,正巧他病重之时,师父云游不知去向。群医束手无策,没多久,先帝就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我父王曾说,当时,有件事他颇感奇怪,先帝驾崩之后,出现了两份遗诏,两个保管之人。一份传位诏书由太后保管的同时还多出一份先帝亲笔书写的立后诏书由左相保存。

如今看来,先帝的“病”,显见,是太皇太后突然发难所致。但她运气不错,撞上了一个绝好的时机——我师父云游,行踪难觅。这样,先帝很快就顺理成章的“驾崩”了。

哥轻挑了眉,继续说道:“先帝病重期间,太子监国。帝都闹了一阵匪患,都说是鄂伦旗的刺客横行,意欲趁天子病重制造混乱倾覆大洛江山。那些刺客在极短的时日内,劫杀了好几名朝中大员与帝都世家富户的家主。为此,太子急行更换了一批帝都守将,包括禁军中的数位高级统领,甚至就连边将也撤换了几人。”

我道:“这是洛朝人都知道的事。”我父王还曾说,当初的太子,因处理这件事英明果断更长了储君之威。

哥停下来,自行斟了杯茶,笑道:“可洛朝人不知道的是,所谓的刺客并不是鄂伦旗人。这一点我父王已从鄂伦旗人口中得到了证实。依他的猜测,刺客闹帝都,根本就是出自皇后与太子之手的一石二鸟之计,借以铲除异己。那些刺客极可能是太子秘密缇骑中的成员。被刺杀的朝中大员都是先帝颇为依仗之人,而遭撤换的武将也素与先帝亲厚……这就是说,那个时候,那对帝后已展开了较量……”

哥的话我竟没再听下去,我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心有戚戚,悲凉丛生。

衾被冷,胭脂凉……道是无情帝王家。

夫妻情,骨肉爱……胜不过,琉璃瓦下、黄龙墙内,勾心斗角、一场算计。

帝与后展开了较量,曾以“后”的胜利告一段落。可是二十多年后的今时今日,帝与后的较量却又在谦益与潜光的身上重生。一直以为,权势之争不过是谦益手中的一盘棋。如今思来,他虽是下棋之人,又何尝不是被下的棋子?

他生于角落,长于角落,注定要比旁人多一双看透世情的冷眼,多一颗决绝的狠心。可他又不是天性阴暗之人,所以他也渴求阳光,珍惜温暖。即使一个乳母的恩情他且能长挂于心,纵容依情至嚣张跋扈的地步。遑论那个受人敬仰的开国先帝,他的皇祖父留下的期许?

先帝要他争天下!

先帝!这是你失败前布下的奇兵吧?可你留在当年的幼儿稚子心里的,是怎样的残酷?你埋下的是延续帝后较量的火种。祸害的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红尘变幻,到头来,迫在眉睫的夺嫡之战,只是当年帝后之争的续集。

不记得怎样走出了天牢,只记得心里一直叨念着谦益与潜光的名字,叨念着一句话,“天潢贵胄,寿年不永。”这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开始害怕“帝后”这个词。

回到景王府,我似再也压抑不住,提着裙裾直奔议事大厅。

放弃夺嫡好么?

谦益,你已沦陷在一场帝后之争中,我不愿你为此命丧帝都更不想多年后再与你展开另一场帝后角逐。也许,这是我唯一一次有勇气开口求你放弃江山。

议事大厅在一座肃穆的高大阁楼之中,守备异常森严。与我的清宁院构成景王府内两大侍卫家将看守的重地。我是第一次来议事大厅,记得磬儿曾说,谦益早先吩咐了下去,凡与夫人相关,来人可不经通报,直入大厅。

磬儿不曾欺,我果然未遇任何阻碍,通过了重重岗哨。

未入议事大厅前,在虚掩的侧门外猛得听到谦益冷言,“告知你们本王要挂帅,不是要征询你们的意见。”我停住脚步,由侧门外将眸光斜斜送进厅内。谦益着一身素净长衫,坐在主位上,带了几分优雅的慵懒,似一涓清泉,又似一抹淡云。

他单手斜支着头,脸上分明还挂着淡泊儒雅的浅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冷色讥讽,“大战在即,尔等之中,有些人不思破敌之策,不做死战之备,却难为他想到了迁都这么好的主意。”

谦益拿起茶几上的几份奏折一样的东西拍了拍腿,冷眼轻扫,眼中寒光乍现,摄人心魄。大厅之中站成两排的二十余人,有一多半在扫视中立马垂下了头。正是立于谦益左手侧的帝都文官。右手边的几人还没低头,到底是武将,不若文臣那般对谦益的凌厉强势过于敏感。但也没能坚持太久,一分钟后,都纷纷低下了头。

“如此言论岂不叫那千里之外,浴血奋战的将士寒心?”这是一句明显带有怒意的话。

众人噤若寒蝉,纵使谦益的声音很轻,听来却也显得异常洪亮。有些人,也许天生就该凌驾于其他人之上。大厅之中,不乏深谙宦海斗争之道,思虑深沉,心机狡诈之人,却都臣服湮没于谦益的气势之下。

“夫人来了?”我身后响起了荣沐的声音。声音也不大,却足以令大厅内所有人都听到。但见谦益眼中的冷冽瞬时暖和了下来,荣沐面带微笑在我耳边轻道:“草民冒犯了。奈何今日王爷大怒,却是一个多时辰隐而不发,里面的大人们谁也不好过。草民正想请夫人过来一趟……”

荣沐话还未完,谦益已到了我跟前,暖声问道:“出了何事?你怎么自己到这里来了?”

我略有紧张的仰首道:“我有话想跟你说,我……”眼角余光,瞥见大厅之内的文臣武将,不论老少齐刷刷将好奇的眸光投向了我。他们仍保持着先前的站姿,头呈不同角度的旋转,像是被风吹偏了的草。

在所有眸光的密切“关注”下,我的勇气忽而荡然无存,明知不该说,明知会让谦益陷入两难之境,还要说吗?能说吗?最后,我硬是吞下了已至嘴边的话。一句,我想你放弃江山帝位,竟变成了,“我想你……”

我还是在最后关头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