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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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这日之后,哥,便在景王府住了下来。

然后,每日必做的一件事,就是逗我开心。

我的身体仍旧孱弱,但没有变得更坏,遏止了恶性循环的趋势,气色也有所好转。

金秋十月,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我与谦益的关系已渐渐恢复到九月十二日以前那般和谐。两人默契的不再提起那一夜,也不再谈及他对潜光的伤害。谦益脸上的笑容日渐多了起来。这些日子,只在见到哥时,才会颇为头痛的敛笑。

他不只一次向我抱怨哥出人意表的行径。

好歹曾是仪表堂堂的墨阳世子,居然整日里一副吊儿郎当、不正不经的模样,不是逗弄灵儿、雀儿,就是调戏清宁院里的丫鬟,更时常引得磬儿怒目相对。而最让谦益适应不了的还是哥总有意无意的对我“毛手毛脚”。

他每每见到,一对修长细致的眉就锁成深深的“川”字,第一时间飘至我身边挡开哥的“咸猪手”。期间,我跟他坦白说,我已与墨阳世子结成了义兄妹,我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说这番话时,我曾问他,有没有疑问需要解答。我以为他至少会问我那些英文信的事,可他没有。他只摇头说,不必了。

日子就这样在哥一次次风流倜傥的大笑和谦益一次次锁眉成“川”中度过,很快,就要到十一月初一了。

这一日,原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然战局风云变幻,谁又会知道,时过境迁,这一日不会变得特别?

十几日前,谦益接到前方斥候营的报告,说帝都东北方向两百里外的七回山区,突然发现秘密调度的敌军,主要是步兵,行军阵形奇特,人数一时难以计数。看将旗、番号,是越王的部属。与此同时,潜光精锐的步兵、骑兵、王牌的弓兵和弩兵正在帝都以东三百里开外的爻州休整。

一路快攻快打的潜光忽然让主力停下来据城休整,许多人都将此当作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以为这是他准备打攻坚战的信号。如今的帝都,四面被围,西、南两个方向早已打了好几场大的遭遇战。谦益调度的军队回援及时,太皇太后方面倒没有讨得任何便宜。

至于北面,是地势平坦的广袤草原,再往北去连接着气候寒冷的雪原。在帝都与雪原之间,驻扎了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人数虽不算很多,野战能力却极强,号称天下第一。故此,太皇太后投放到北面的兵力根本寸步难进,无法逼近帝都。

这种情况下,几乎所有人都将帝都东面作为战略防守的重中之重。而潜光在爻州休整的消息似乎也说明了,真正的帝都之战将会在东面打响。这时候,谦益却下达了一项出人意料的军令——将驻守帝都西门、南门的精锐步兵、弓兵和弩兵统统调往北门,进行紧急战备部署。

有人对此军事变动提出质疑,谦益语气淡漠,道:“几日之后,必有一支奇兵攻打北门。”

这句话无异于巨石投水,惊得外室里十数位将军讶异不已,有几人已叫囔出来。

“这如何可能?”

“我方铁骑如铜墙铁壁驻守在北,他们根本无法突破此道防线……”

“遑论攻打北门?”

“几位将军是否太过轻敌了?诸位可曾想过,七回山区为何会出现越王麾下的步兵?”荣沐的声音不大,但此话一出,众人皆静。他掩饰不住对那几位轻敌将军的愠怒,接道:“穿越七回山往北不过五十里,有一条堪称天险的羊肠小道可插入我方骑兵之后,直抵北门。几万骑兵的铁蹄屏障就此形同虚设!”

谦益有节奏的扣响几案,不温不火道:“可是,在此之前,我方所有的北地军事地图上,竟都没有标出过这条小道。这个疏忽可能会是致命的。”

众人抽气,一阵唏嘘,一个将军反应过来,带了几分侥幸心态说道:“王爷宽心,幸好只是一条羊肠小道,想必能借此道通过的步兵、弓兵和弩兵兵力有限,他们的辎重物资也不可能充足。倘若我方骑兵的回援速度够快,应该能在他们攻打北门之前,与之打上一场遭遇战。以骑兵对步兵,优势还是明显的……”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已纷纷议论开来,有附和者,但更多的是反对者,闹哄哄说成一片。坐在窗前原本举着茶杯徜徉于秋色的哥蓦然转过头来,轻声对我说,这个人显然没搞清楚问题的重点。我身旁的磬儿一听,故意找茬似的追问:“世子爷以为问题的重点是什么?”

哥未及回答,外室的荣沐便笑了起来,“童将军想到的,难道他们就没想到?你以为那条小道是他们近期内才发现的?只怕他们由东面突破迂回欺近帝都的整套攻打路线都是以那条小道为前提。而现今,他们只怕巴不得我方的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回援帝都……”

哥激赏的点头,“荣军师说的一点儿不错。如果骑兵回援,那么原本被阻挡在骑兵防线之外的大军就能乘机逼近帝都。到时候,越王先行潜入的步兵掉转矛头,与他们来一个内外夹击,那号称天下第一的铁骑便只能像夹心饼干一样被挤压得失去引以为傲的机动能力和冲击力。”

对于“夹心饼干”这样的词汇,磬儿听得一愣一愣。还来不及继续找茬,荣沐的那番话,就像是水进了油锅,噼里啪啦在炸开了。争执中的将军们嗓门儿一个比一个大。

谦益也不制止,任那些将军们争吵。只在最后时刻,起身说了一番鼓舞气势的话,然后便叫众人散了。他的语气不急不缓,极具说服力与安定人心的功效。仿佛就算已兵临城下了,他也依然可以一派从容的尽现成竹在胸的沉稳风度。

哥感叹,竹谦益这个人,如果不是自负到不知“害怕”二字,就是天才的演员,将内心的恐惧掩饰得天衣无缝。就战略角度而言,这突发的情况可算相当危急了,他还能表现得这么从容不迫,当真非常人也。

我听了,笑了笑,心里却在恐慌。

当日夜里,谦益搂抱着我,对我说:“安排好帝都的一切,十一月初一,我会挂帅亲征,你留在王府中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的食指在他展开的手心里无意识的画圈圈,问道:“你怕了吗?”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没有表面看来那般平静。

谦益轻笑,在我耳畔反问,“丫头怕吗?”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说道:“莫来作战,向来讲究以地势为主,虚实为佐,变化为辅,正奇结合,攻人不备,出奇制胜。你确信自己弄清他的战略意图了吗?他真的想从北面突破帝都的防线?”

谦益笑得温淡,“正如你以往所说,莫来确实很高明。我一直以为,他最锋利的刀是老七,没想到,最后他却把赌注全压在了老九身上。说实话,相较于老七,我倒是更忌惮老九。老七虽在智谋才略上胜老九一筹,然论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却远不是他的敌手。”

“我见识过了。”回想起第一次在飘香楼见到越王时,我就已经见识到他的冷漠了。他目空一切,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为了不放过所谓的空空公子门下的那个刺客,他甚至不惜牺牲我这样无辜的女人。

谦益自嘲道:“其实我们那么多兄弟当中,老九跟我最像,卑鄙、虚伪。唯一不同的是,抛开王爷的身份,他需要一张人皮面具和变幻着说话嗓音来隐藏自己,那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习惯。因为他的灵魂深处并不自信,所以他这种人做不了真小人,只能做伪君子。而这也恰恰是莫来选中他来实施出奇制胜战略的关键。”

“你有应对之法了吗?”危急之中,我感到庆幸的是,谦益不是在战争打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上了莫来“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当。否则莫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就要毫无悬念的成功了。

谦益轻揉我的眉头,“丫头放心,只要找准适当时机主动出击,在老九打攻坚战前与其进行野战,我的胜算还是很大。老九手下的步兵,擅于攻城战而不擅野战,且他轻装迂回来袭,辎重物资必定不足,尤其弩箭的数量有限将大大削弱其弓兵和弩兵的实力。为了避开这一致命弱点,他定会快攻夺下北门。而我只要打乱他快攻的步调,便已能稳操胜券。”

“谦益。”我抚上他的脸,“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记着,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直到你回来。”谦益在言语中故意透露出对胜利的笃定并没有打消我心头的恐慌,但我不会将恐慌的情绪泄露出来。

谦益搂得我更紧,吸了鼻子,展眉一笑,“丫头放心,为了你,我一定能活着回来。”

十一月初一,凌晨,天未亮。

谦益束冠穿甲,手持长槊,一跃上马,显得威武不凡。他拉定缰绳,对已经束甲牵马等候在旁的将军与侍卫亲军们说了一番令人血脉喷张、斗志激昂的话,又朝我站立的方向温和得笑了笑,将手中长槊一举,喝道:“出发!”

从这日起,我被保护得更好,清宁院的屋子内外总守护着一群武艺高强的侍卫丫鬟。这是谦益的安排,我知道他在防什么,所以也安安份份的配合。

我的身子仍显虚弱,一日的大部分时间都躺在贵妃椅上看书。看得极慢,心思总会时不时飞到谦益身上,忧虑他的状况。若有一日未收到报平安的飞鸽传书,便觉心急如焚,惶惶不可终日。

但我必须表现得坚强、镇定,必须每日以最宽慰人心的微笑示人。我绝不能让百姓的恐慌由景王府散播出去。

谦益走后,景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我。我镇定了,他们才能镇定。他们镇定了,景王府才能镇住帝都百姓官员浮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