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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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晌午的太阳,热浪灼人。

我额头颈项被渗出的密汗浸润,对襟的夏裳贴住后颈,渐渐涌现烦躁心绪。

我急急走到有侍卫把守的房间推门而入,立在外室门边的甄管事行礼道了声“参见夫人”。我走进去见谦益盘坐在床上如武侠电视所演一样,双手贴着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的后背在渡真气,脸上隐约浮现担忧的神情,还有某种痛楚和怒恨……

谦益这样隐忍的人,如果都没能藏住情绪,那么他心里该是波涛翻滚了……是为这穿着男装的女子么?

我登时泛起悒郁,心里堵得慌,大步上前,走近床边又忍不住退了一步,捂紧了嘴方才没叫出声。天啊,这个女子是从刀林箭雨里爬出来的吗?

只看她这一身纵横交错的血痕就可以想象她经历过怎样的恶战,而且她的脸……若非遇上我,怕是就要毁了。

她一定是个……颇为重要的人吧。我睇了眼谦益,掏出丝帕轻轻拭净他满脸的热汗。过了一会儿,谦益收掌,吐了口气,柔和的看我,“丫头,你快来看看她情况如何?”

我有些难受的点点头扶这女子躺下,忽闻到一股胭脂香味。我皱眉细想了想,终于自嘲的摇了摇头顿感心里舒畅开了。于是扣准女子腕脉,稍顷回头对谦益道,“这姑娘性命无碍。”

“她的容貌……”

“夫君放心,我有办法让她恢复如初,你且先出去,留我和磬儿为她包扎伤口。”我眨眼柔美笑道。

谦益也回我一笑招了甄管事出房,带上房门。我速令磬儿取来我的药箱,两人合力剪开这女子的衣裳为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血迹凝固,血衣粘肉,剪扯时,生痛,这半昏迷的女子忍不住,脸部扭曲抽动。配上一道道血痕,宛如爬了一脸蠕动着的蜈蚣,看了让人恶心不已。

我强忍住胃部的翻滚,手下不停,尽量轻了力道,磬儿也是麻利。但我们两人还是忙了一个下午,直到汗水第N次浸湿衣裳才将这姑娘的伤口处理好,定神一看,她已经成了一个埃及木乃伊。

待女子安睡之后,我走出房间,只觉汗渍粘人,浑身酸痛,手如灌铅竟抬不起来。

不经意间抬头远眺一眼,天如宣纸,夜如浓墨,在天空慢慢晕开,似一幅正待完成的绝美黑白风景画。

谦益从廊道口走来,带着微笑,如偷下凡尘的上仙。

“丫头,累了吧。”谦益的适时出现,让我心情大好。

我回以一笑,“还好,就是手有些酸。”

谦益拉过我的手,体贴的轻揉起来,“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先解答我的疑问吧,你不说那女子是谁,就不怕我吃醋不理你?”我嗲道,随谦益往廊道走去。

“我以为丫头度量堪比宰相……”

“嚯,我们伟大英明的景……老爷,什么时候也学会花言巧语给人带高帽了?你不知道女人是善妒的么?没准儿我的心比针眼还小,你不老实交代我就给你来一招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仰首大笑。

“那为夫的心也不大,是不是也应该问一问与你在桂花树下品茶对弈的公子是谁?你倒是与他相谈甚欢……”谦益敛笑礼尚往来了一句。

谦益对我身边的异性上心了?开始在乎我了吗?我仿佛得了某种鼓励,情绪猛得高窜,驻足转身,高兴的捧起谦益的脸狠命搓揉了几下,又垫起脚尖在他嘴上轻啄了两下,道,“夫君,ILoveYou,记着,这是我爱你的意思。以后我要每天对你说一遍。”让你快快爱上我。

谦益一脸错愕,实在被我奇异的举止言行吓到了,如木偶人一样,会转动眼珠手脚却一动不动。我下意识的回身,只见身后的磬儿和几个侍卫都耳根通红低垂了头。我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谦益呆愣住了,没想我一时脱线露了原形。

我祭出一脸笑,“哈哈哈”干笑三声,自嘲了一句,“这是PG级,不适合儿童观看。”然后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久谦益亲自端了饭菜进来,神色已恢复正常道,“丫头,过来用膳了,你盯着地面作何?”

“你别理我,我在找地缝呢。”我的羞涩晚来了。

“这会儿知道羞了?”谦益好笑的走过来,挑起我的下颚道,“适才你干嘛去了?”

“刚才有点儿情绪失控……”我呢喃道。

谦益暖目看进我的双瞳,温和笑道,“果然是三年前名震江东的朝恩郡主。性子是收敛了,可这胆子还是天大。我这会儿倒是真相信你当年一个人就把墨阳王府闹了个翻天覆地,鸡飞狗跳。”

“我……”我有苦难言,哪里是我闹了墨阳王府?大闹王府的正主儿已经魂归西天极乐世界了。

“丫头,”谦益搂住我,下颚抵着我的头,语气颇为动容,“我不知这三年来天医是如何教养你,使你有了如今这般与众不同的性子。但我知道,众人眼中才高情洁,淑宁静雅的你,只在我面前会显露慵懒,痴傻,笨拙,羞涩,大胆和叛俗的真性情。丫头,为夫知道,你是真心待我,上天何其眷顾……”

谦益没有再说下去,搂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像是要从我身上汲取什么力量。

我隐约感觉到什么,文静道,“夫君,因为我爱你呀,所以不会在你面前伪装自己。你不能哭的,我替你哭;你不能笑的,我替你笑;你不能怒的;我替你怒,这样不是很好么?”

谦益听了动容的双手又紧了紧,像要把我揉进身体里,但始终没有说话。

良久的静默之后,忽然有细碎的吻落在了我的脸上,颈上。我半睁了双眸看向谦益,他的眼中燃起来深黑的情欲。

我慵懒叫了声,“夫君。”

谦益暗哑了嗓音,磁魅诱惑,“丫头,我要你。”他抱起我快步走入内室,一把扯去我的衣裳。

白绡帐垂,掩住了一床旖旎春色。

我醒来的时候,谦益已不在,屋内点起了蜡烛。我觉得浑身酸痛,叫磬儿命人把浴桶送进屋里来。对我这样的懒人来说,身为古代贵妇最大的好处,恐怕就是可以减少自身的体力劳动量。

我坐在浴桶内,任凭温热的水放松全身的肌肤,只可惜光滑如缎的冰肌玉肤上遍布的玫瑰色红痕却无法消去。我不知道谦益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自从出了帝都,谦益的情绪总是像快要满缸的水,动荡摇晃,随时都有溢出来的可能。而今日,水似乎是溢出来了。

所以他才会显得冲动难自抑。所以他要从我身上寻得力量,寻得慰藉。

水渐渐凉去,我走出浴桶穿好了衣裳招磬儿为我梳妆,随口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转角那间屋里和人谈事情。”磬儿细梳着我的柔丝,“王妃,王爷好像很担心那个受伤的姑娘,您不担心么?”

我知道磬儿所谓的担心是指哪方面,笑了笑道,“原本有些担心,但闻到那姑娘身上的胭脂香味后就不怎么担心了。”

“为什么?”

我看了看铜镜中灵动逼人的自己,“因为那股胭脂香味谦益身上没有,而甄管事身上有,所以可以肯定把那姑娘抱回来的是甄管事。你想想看,谦益若真对那姑娘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他能让别的男人抱她么?”

磬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继续为我梳理青丝。直到发髻别好,磬儿欲言又止的看着我,犹豫了一刻,忽道,“王妃,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情了?”

我心一跳,“为何这么问?”

“先前甄管家报说王爷请的客人已经到了,让奴婢进来通报,奴婢没敢。王爷自个儿醒着,听见了,说他就出来,奴婢瞧见王爷从您房里出来时,看了看天,脸色有些……阴狠……”最后一句,磬儿说的很轻,说时,仍有些害怕的微抖。

到底是和我亲了三年的贴身丫鬟,才敢如此直言不讳。而我也相信,磬儿若觉谦益那神情阴狠,想必真是阴狠的。

果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紧然道,“可知王爷的客人是谁?”

磬儿不假思索,“都不认识,来了四五个,模样像是纨绔公子,但他们的随从都拿刀握剑。王爷进屋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也没出来过。甄管家一直守在门前,动都不动。”

“那我去看看。”我站起身欲行,磬儿一把拉住我道,“不行呀,王妃。”

“怎么不行?”我未及反应。

磬儿羞涩的指了指我的颈项,我拿起铜镜照了照,恍然大悟,原是颈上密布的玫瑰红痕无可遮蔽。我轻笑了笑,这情形磬儿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我出嫁的前一夜,母妃向我灌输男女之事时,磬儿也在场,没想到今日她竟还这般忸怩。

也对,少妇与少女虽只一字之差,心境毕竟大不一样。再说我是一千年后的灵魂,我的意识形态造就的超强接受能力与磬儿相论,那距离只能用光年来计算了。

“王妃,用膳吧。”磬儿出声打断我的闲思。

我展眉笑笑,也罢,我这副仪容还是不去丢人了。

用罢了迟吃的晚膳,我拿出医书看起来。磬儿将一切收拾妥当,我便让她先去休息。更夫打二更的时候,谦益终于回来了,眼带倦意。

“丫头,怎么还不睡?”谦益夺过我手中的医书搁在一旁的柜子上。

“我等你啊,”我撒娇柔媚道,“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谦益温和而笑拦腰把我抱起,轻放到床上道,“你真是个傻丫头。我是前来赠灾的钦差,哪能日日安睡?你等着我可不把自个儿身子折腾坏了?往后不要了。”

“夫君,”我支起身子,“我只是想为你分忧解难,我不希望你把自己憋坏了。能告诉我今日发生何事了吗?”

谦益微有震颤,眼里闪过激动,闪过痛楚,闪过……最终凝聚在一处,结成复杂难辩的神色。但那神色也只停留了一两秒钟,山雨未来,风已静。谦益褪了衣裳在我身侧安静的躺下。

许久之后,久到我都以为谦益睡着了。谦益却忽然出声道,“三百万两赠灾银被劫了……”

“什么?!”我惊叫着从床上坐弹起来。

谦益冷静的把我按下,似怒非怒,似痛非痛道,“劫走的是假银。”

嗯?我猛眨了几下眼,听谦益平缓道,“这趟差事是父皇亲指,我绝不容许出现半点差池。是以事先已做好安排,请十一弟秘密转运了银两。大张旗鼓押运的其实不过是石头。”

“果然路上有人劫银,”谦益深深吸了口气,以最大的自制力压住胸中波涛,嘲弄的笑笑,笑得凄苦,“他们以为已将所有人灭口,却不知乱尸中还有活口……”

“就是你带回来的那名重伤女子?”我疑问。

谦益点头缓道,“她叫月霏,是江湖中人。人称‘千面妖狐’,擅长追踪,是以我请她混入护银卫队,目的是要查出将来劫银之人的身份。”

“结果……”谦益蓦然难掩痛楚,仿佛有人用重锤狠砸了他的心,砸成肉泥连血都流不出来,“结果……劫银的竟是父皇的秘密缇骑。”

谦益闭上了双眸,静静地,过了很久,“这支无人知晓的缇骑只听命于父皇,我会知道它的存在只因十余岁时,一个偶然,偷听到了父皇对七弟说的话……”

谦益已经说不下去,强忍着眼中晶莹的东西。

我轻抚上谦益的脸,心如绞痛。这个大海一样平静隐忍的男人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我一直知道谦益深爱着他的父皇,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无论他说起皇上时是喜是忧,他的眼里总含着无限崇拜和隐隐期待的光。我也知道他并非真的喜欢游历江湖,所以多年来他身上的江湖味儿并不重。

还记得我与他大婚那日,他知道皇上亲临,异常高兴,一贯自持稳重的他才会喝得熏醉。

谦益是爱皇上的,期待着皇上的注视,可皇上呢?他们父子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我从未听说过皇上冷待三皇子谦益的轶闻,可如今看来,他们父子相处并不如外间想象的那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