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了京城,住进荣国府,薛宝钗时时留意,一应事宜人情,都打点得周全妥帖,又因得王夫人看重,贾府中人无不另眼相待,日子过得如鱼得水,顺畅异常。
不料如今踏进北王府,刚起一番心思,便被水湄断然拒绝,即便宝钗素来稳重,也不由得一窒,宛若银盘的脸颊,纵然隔着一层浓浓的脂粉,也看得出红晕来。
虽然如此,但因水湄是身份矜贵之人,她心里自然不会怨怪,只转眸看向黛玉,眼角迸出嫉妒、愤恨、不甘之色,止也止不住。
映入眼帘的女子,容色绝丽,风华绝代,哪怕心底很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通身的清灵气派,非自己所能及,怪不得宝玉一见钟情,怪不得一来了这儿,便让水湄这般看重。
只是,心中到底还是不甘心,她这般小心翼翼、用心周旋,竟得不到权贵之人的认可,而黛玉,却是什么都没有做,便轻而易举地得人另眼相待,两相对比,让她如何能够忍受?
薛家虽是皇商,但在这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商人的地位,本是最低微的,因此,家里一直想让她与有权有势的人家联姻,而她也自信,以自己的品格和气度,必定可以高高站起,成为一位当家主事、威风八面的贵妇。
水溶其人,她虽然从未见过,却因对他的名气早有耳闻,不知不觉地,便存了一丝倾慕之心。
到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让她遇上,可是,因为黛玉的存在,她的一切心机,尽付与流水。
黛玉生性聪慧,自是察觉了薛宝钗锐利的目光,静立于原地不动,唇角却微微抿起,笑容中有着冷冽的意味。
宝钗的心计成算,她如何会不明白?这女子有青云之志,整天期盼着成为人上之人,因事不关己,她一直都不甚在意,可是,到了如今,因她无法得到水湄看重,便将一切怨责,都推到自己身上,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冷笑一声,薛宝钗虽然世故端庄,却似乎不明白,其实,人与人相交,还是纯真一些的好,倘若掺杂了算计和心机,那么,永远都无法得到半点真情。
以心易心,本是千古不变之理,更何况,眼前这位水湄,在权势之地浸润了十多年,明慧敏锐,一眼便能看穿她的机锋,岂会被她迷惑,成为她步上青云之路的踏脚石?
心中这样想,但黛玉素来纯善,到底还是顾念着姊妹之情,冷笑数声,便回身看向水湄,温婉地道:“郡主看重民女,民女心里很是感激,只是,我们姊妹来了这么久,还未去拜见太妃,似乎有些失礼。”
水湄眼睛一眨,自然明白黛玉开口转移话题,是为了解围,心里不由更喜欢这位清丽而善良的女孩,便含笑道:“原是湄儿见到林姐姐,一时欢喜过头了,这位姑娘又屡次来打岔,倒说了这么半天无关紧要的话,将其余的事情都忘记了。”
听得水湄以“姐姐”称呼黛玉,对自己,却只唤一声姑娘,亲疏立见,言语中对自己又颇有微词,薛宝钗又气又恼,但因听闻要去见北静王太妃,心底不由重新燃起了一抹希望。
不过是,因听说过黛玉的诗才,才使得水湄存了先入为主之念,对黛玉看重至斯,但太妃是何等人物,必定更喜欢稳重大气的女子。
她有信心,一定可以在太妃面前,表现得得体合宜,落落大方,可以,比性情淡泊的黛玉,好上百倍千倍。
正思量之际,水湄已经携起黛玉的手,唇角笑意盈盈,柔声道:“母妃在内园相候,林姐姐,我给你领路。”说着,果然拉着黛玉,率先步往花园深处。
见状薛宝钗忙敛了神色,轻提衣襟,随着众人,一同追了上去。
行走之际,见北静王府的构筑精巧壮丽,更有一种肃穆之气,比起大观园,犹要盛几分,薛宝钗心中一动,不由叹道,到底是王府富贵,非别处可比。
如是,一颗芳心,也便越发沉醉,长留此地的念头,也越发强烈了。
不多时,便行到陶然居,果然见有一位身着华服的美丽贵妇端坐亭内,其侧侍女环绕,显得格外雍容,格外尊贵。
见她们过来,那贵妇含笑起身,打量了两眼,颔首示意,因道:“刚才听人说,贾府的车轿到了,湄儿立刻跑了出去,说是要亲自迎接,如今竟领了一众下凡的仙女过来了。”
水湄笑靥如花,道:“刚才我也是这么说的,贾家的姑娘,到底都是与众不同的。”
听了这番对话,宝钗、黛玉、探春、惜春四人略微垂首,谦逊了一声,方依次上前拜见。
按照年纪大小,自是薛宝钗在前,在场之人但见她款步徐行,姣好的容颜上始终含着一抹清怡笑容,及走到太妃面前,便轻敛云袖,行礼道:“皇商之女薛宝钗,拜见太妃娘娘。”
见薛宝钗生得丰满圆润,容色娇美,又端庄至斯,北静王太妃果然很是喜欢,抬手道:“薛姑娘请起,不必多礼。”
薛宝钗是敏捷之人,善于察言观色,自是能从太妃的神态眸光里,看出对自己的欣赏之意,心中不由有些得意。
正欢喜之际,冷不防水湄轻轻“哦”了一声,含着疑惑的语气道:“薛宝钗?我下的帖子,邀请的,是贾府的众姑娘,以及林姐姐,怎么突然多了一位姓薛的姑娘?唔,今儿个来的,都是世家小姐,如今却多了一位皇商之女,倒真让湄儿不知该说什么了。”
听了这话,薛宝钗脸上不由自主溢出尴尬之色,轻垂眼眸,呐呐道:“民女是贾家的亲眷,寄住在荣国府,因听说北王府要为郡主庆贺生辰,因仰慕郡主的芳仪,这才随着众姐妹过来拜访,冒昧之处,还请郡主原谅。”
因刚一见面,薛宝钗便尽心奉承自己,让水湄很是厌恶,如今又听说她是不请自来,水湄自是不肯轻易罢休,因冷笑一声,泠然道:“薛姑娘这些话,说得很讨人喜欢,只是,湄儿有些不明白,湄儿一介女流,常在闺阁之中,哪里有什么芳仪?即便有,也不会传到外面去。”
说到这里,踏着莲步行到薛宝钗身边,目不转睛地瞧着宝钗,唇角露出一缕天真无邪的笑容,随即道:“想必,是薛姑娘自己生了什么心思,才特特借了湄儿的名头,来我们北王府,不知湄儿说得可对?”
薛宝钗本以为掩饰一番,便能就此罢了,却不想水湄竟说出这番话来,不由有些始料不及,勉强笑了一笑,软声道:“郡主说笑了,郡主此行,的确只为庆贺郡主生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缘故。”
闻言水湄默了须臾,以纤手轻理衣袖,淡淡道:“罢了,罢了,宝姑娘心思如何,只有宝姑娘自己清楚,岂是湄儿能争辩清楚的?”
薛宝钗听了这话,不由略松了一口气,水湄瞧着她,自是明白她的心意,心中犹自冷笑,秋水般的星眸滴溜溜一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凝眉道:“不过,对于薛姑娘的事情,湄儿倒有些好奇,薛姑娘既是皇商之女,想必家里是极富贵的,怎么如今竟会寄住在荣国府?于情于理,这事情似乎都有些说不过去呢。”
其时,水湄虽然言笑晏晏,眸光深处,却有一丝丝的讥嘲之色,声音中也含着咄咄逼人的冷漠。
薛宝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隐约现出一抹狼狈,多亏她生性稳重从容,不至方寸大乱,勉力镇定下来,因笑答道:“我们薛家,原是从金陵迁来的,因进京之后,荣国府的老太君说,大家都是亲戚,不如住在一起,也好亲近一些,因情不可却,我们薛家,这才留了下来。”
这一番交锋,完整落入北静王太妃眼中,因听说薛宝钗不请自到,北静王太妃心中也有些不虞,心底对薛宝钗的喜爱,也不由淡了下来。
虽然如此,但她到底是慈祥之人,见薛宝钗一脸难堪,言辞勉强,不由有些不忍,因笑着道:“罢了,来者是客,湄儿不可胡言乱语,不然,便要让人笑话了。”
听了这话,水湄虽然依旧有些不情愿,却只得撇一撇嘴,就此罢了,黛玉、探春、惜春这才行上前,一一拜见太妃。
待见完礼后,因见眼前女子尽都是出众的,唯黛玉姿色更美,天然一段清丽袅娜,太妃不由很是怜爱,因让黛玉在身边坐了,也让其他人都落座,品着香茗,寒暄闲话。
见了如斯景象,薛宝钗自是明白,自己竟没能入北静王太妃的眼,心中的失落感愈甚,对黛玉其人,也越发憎恨了。
因叹:古人道,既生瑜,何生亮?到了这里,竟要换成既已经有了才色双绝的自己,为何又要再有一个林黛玉,来夺自己的风采?
因了黛玉,自己想得到一份青睐,一份重视,竟这般困难,这让她,怎么能服气?
珠玉在侧,今后的日子,又将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