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论人生(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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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论人生(21)

诗人们笔下的谣言是一个怪物。他们对她的描写时而优美精致,时而严肃沉重。他们写道:你看她的身上长了多少羽毛,羽毛下面有多少只眼睛,她有多少条舌头,多少种声音,又有多少只耳朵!这不过是一种辞藻而巳。不过,在辞藻之外还有极其精妙的比喻,比如说:谣言走得越远,力量就越大;虽然她的脚没有离开地面,可是头却藏在云雾里;她白天在了望塔里窥伺,直到夜晚才飞出去活动;她把巳做的事和未做的事搅在一起;她是大城市里的一大害。但是,有一则说法比以上种种更有分量,那就是诗人们所说的,大地(即那些向丘比特作战而被灭的巨人们的母亲)因为巨人们被消灭的缘故,盛怒之下生出了谣言。这个譬喻最好,的确,因为叛徒(即被诗人们譬比作人的)与招致叛乱的谣言和毁镑乃是兄妹,一阳一阴。然而,假如一个人能够驯服这个怪物,使她俯首帖耳就食于掌心,并利用她去攻击并杀戮别的鸷鸟,这件事倒是很有意义。但是说这种话的人受了诗人作风的影响。现在,我们姑且以一种严肃的态度来谈一谈。在所有谈论政治的着作中,没有一个话题比谣言更少被人论及,也没有一个话题比它更值得讨论。因为我们要讨论以下几点,那就是:什么是假谣言曰什么是真谣言曰如何区别这二者曰谣言是如何产生的,又是如何发展起来的曰他们如何扩散和蔓延的曰以及如何抑止并消灭他们,此外还有些关于谣言的性质等等问题。

谣言的力量非常大,它差不多在一切重大的事件中一尤其是战争一没有一次不发挥重大作用的。缪西阿努斯颠覆委泰利亚斯的时候,所用的方法就是散布流言,说委泰利亚斯有意把罗马在叙利亚的驻军调到日耳曼,把在日耳曼的驻军调到叙利亚。于是驻叙利亚的士兵就非常愤怒,因而兵变。久利亚斯·恺撒趁庞培不备时攻击他,早在事前就先使庞培的勤勉之心与防备之务懈怠下来。所用的方法也是如此,他自己狡诈地放出流言,说恺撒自己的军队对他巳经没有好感了,并且这些军队因为疲于征战,加之从高卢凯旋而归的缘故,只要恺撒一进军意大利,他们就要弃他而去。丽维亚为了稳定局势,并且让她的儿子提比乌斯继承帝位,所用的也是谣言。她不断地放出消息,说她的丈夫,奥古斯塔斯大帝,病情有所好转。土耳其的总督们,常常隐瞒土耳其皇帝驾崩的消息,让那些亲卫兵和其他的军人蒙在鼓里,以免他们会按照旧习,将君士坦丁堡洗劫一空。塞米斯陶克立斯放出谣言,说希腊人要把波斯王热可塞斯所造的横跨赫勒斯滂的舟桥毁了,这样就使热可塞斯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希腊。像这样的例子成百上千,数量越多,就越没有赘述的必要。因此,一切贤明的统治者对谣言都不能掉以轻心,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他们的作战计划本身。

淤本篇并未收人培根的《论人生》,是后人从他的遗作里发现后补人的。

四假象说(节选)

三十八

现在,假象和谬见在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并深深地影响着人们对世界的正确认知和理解。它们不仅困扰人心,导致真理不得其门而人,而且即便是在得窥科学门径之后,人们如不谨慎防范尽力抵御它们的影响,它们还是会在科学更生之际来搅扰我们。

三十九

困扰人心的假象共有四类。为区别起见,我将它们分别命名:第一类名为种族假象,第二类名为洞穴假象,第三类名为市场假象,第四类名为剧场假象。

四十

无疑,运用准确的归纳来形成概念和定理乃是廓清各种假象的适当方法。然而,首先指明这些假象却也不失为一种有效方式,因为“假象说”之于“自然解释”的关系正如“诡辩驳斥说”之于“普通逻辑”的关系是一样的。

四十一

种族假象植根于人性本身和人类种族之中。因为人类理性并不是万物的尺度,恰恰相反,人类感知和理性不是以宇宙的尺度为依据,而说是以个人的尺度以依据。人类的理解力有如一面变形镜,是不真实的,由于不规则的接受光线,把事物的性质和自己的性质混杂在一起,从而导致其所反映出的事物性质变形和失色。

四十二

洞穴假象是个人假象。因为除却普遍人性所共有的错误外,每个人都各有其洞穴使自然之光屈折变色。这种洞穴的形成或由于个人特有的天性曰或由于个人所受的教育和与他人的交流曰或由于个人的阅读以及对权威的敬仰和赞美;或由于对事物的不同印象(因为人对事物的印象有些预先就心怀成见,有些则漠然而无动于衷)及其他一些相类似的原因。因此,人的精神(依不同的个人而有不同的禀赋)实际上易变而混乱,而且似乎为机遇所把持。因此,赫拉克利特曾精妙地评述说,人们追求科学不求之于公共的大世界,而总是求之于自己的小世界。

四十三

还有一些假象是在人们之间的交往和联系中形成的,我称之为“市场假象”,因为人们往往在市场中来往和交易。人们通过言谈而相互联系,而词语的意义则根据一般百姓的理解而确定。因此词语选择不当就会极大地妨碍人的理解。在某些事情上,学者们习惯于用定义和诠释来保护自己,为自己辩护,但这毫无裨益,事情并不能得到丝毫改变。词语公然强制和统辖着人类理解力,它使一切陷人混乱,并使人陷人无数空洞的争论和毫无意义的幻象之中。

四十四

最后,还有从各种哲学教条和错误证明法移植至人心的假象,我称之为剧场假象。因为在我看来,一切公认的学说体系都只不过是一些舞台上的戏剧,都只是以一种不真实的幻景来表现自己所创造出的世界。我所说的并不只是现在通行的学说体系,也不只是古代的哲学和学派,因为人们会以同样的方式和技巧编写和表演更多同样的戏剧,因为我们看到,即便是最不相同的错误,其错误原因却又大部分是一致的。我所指的并不仅限于那些完整的体系,而且还包括许多因传统、轻信和疏忽而被公认的科学原理和公理。

关于上述各类假象,我还得精详论列,以使人类理解力得到适当防范和注意。

四十五

人类理解力依其本性倾向于设想世界上存在着比人类所认识到的更多的规则和秩序。虽然自然界中存在一些特殊而不能类比的事物,但人类理解力却总是要给它们杜撰一些平行物、连属物和相关物。因此,人们就虚构出一切天体都按照正圆形运动之说,而所谓螺旋说和龙头说除了还保留有名称外则被人们彻底排拒。因此人们便把“火”这一元素以及“火界”与感官所知觉到的其他三种元素配合起来,硬凑成四大元素。人们还任意把这些元素的密度比例规定为十比一。诸如此类的梦呓还有许多,这些幻想不仅影响着教条,而且还影响着简单的概念。

四十六

人类理解力一旦接受了一种意见(这种意见或是公认的或是个人所认可的),就会主观任意的利用其他一切事物来支持、强化这种意见。虽然在另一方面可以找到更多的、更重要的相反的例证,但对于这些相反的例证,人类理解力不是予以有意的忽视或轻蔑,就是通过某种区别将它们排除在外。因为只有通过这种强有力的遮蔽性的预先判断,它原有结论的权威性才不至于受到触犯。譬如,有一次,有人将悬在庙里的一幅遇险发愿得救图曳指给某人看,并问他是否承认诸神的神力。这个人有一个绝妙的回答,他反问道:野不错,但那些许愿之后仍然溺死的人又画在哪里呢?”

其实,一切迷信,不论占星术、解梦或预兆、占卜、神签等等,其方法都同出一辙。喜欢这些虚妄的人,往往只注意到了那些应验了的事情,至于没有应验的事情,虽然更为常见,但他们却不予注意而忽略过去。至于在哲学和科学中,这种祸患则潜人得更为巧妙,因为在哲学和科学中,先前的结论不但对后来更好、更健全的结论施加自己的影响,而且还使之与自己契合一致。除却我所描述的这种喜好和浮夸之外,人类智慧还有一种特有的、永久的错误,那就是它易于被肯定的事物而不易被否定的事物所激动。然而,人类智慧对两者应该不偏不倚,两面俱到。事实上,在确立真理的过程中,否定的例证更有力。

四十七

人类理解力最易被那些不期而至激动人心同时又充满想象力的事物所打动。于是,理解力便会虚拟一切事物在某种程度上都与它周围的事物有某些相似之处,尽管它并不能看出有何相似之处。只有对那些年代久远、性质各异的事例进行反复考察,公理才会如淬火后的真金般可靠,但是要进行这样的工作,除非以严格的法则和统治性的权威强迫,人类智慧则完全不能胜任。

四十八

人类理解力动荡不安,它永不停止永远向前却又徒劳而无功。因此我们不能想象世界上有任何终极或界限,而总是情不自禁的设想世界以外总还有点其他什么东西。同样,我们也不能想象悠远的历史如何流逝到今,一般所接受的过去的无限和将来的无限之间的分别无法成立,因为这样势必推导出无限有大小之分,无限会逐渐消逝而趋向有限。同样由于这种欲罢不能的思想,关于线的无限分割性,也存在有相同的微妙情形。而在对原因的追溯中,这种欲罢不能的趋向更能作祟。因为自然中最普遍的原则,在它们被发现后就应该被认为是绝对的,不必再推寻别的原因,可是由于人类理解力永远向前,欲罢不能,所以它仍然要继续寻求某种自然秩序中先在的东西。结果,他在努力追求较远的原因时反而落在近在手边的东西上,即所谓“目的因”上。很明显,这种原因只是与人类的本性有关,而与宇宙的本质无关,正因如此,它们将哲学污损得非常糟糕。因此,立意探寻最普遍事物原因的人和不愿给从属的、特称的事物寻求原因的人一样,都可以说是无能而浅薄的哲学家。

四十九

人类理解力并不是干燥的光,它灌注有人类情感和意志,由此便产生了所谓“可意的科学”。如果一个人内心希望某事物是真实的,那么他就易于相信该事物的真实性,因此他因不愿耐心研究而拒斥困难的事物曰因会导致希望有所局限而排斥清明的事物曰因迷信而拒绝自然中深奥的事物曰因自大和骄傲而抛弃经验之光,深恐自己的心灵被琐屑无常所盘踞;因顺从流俗而排拒不常为人所相信的事物。总之,情感以无数种方式来感染人类理解力,而且有时还是以潜隐的,不为人所察觉的方式悄然实现其感染力。

五十

迄今为止,人类理解力最大的妨碍和差错还是在于人类感官的迟钝无力、不适应性及其欺骗性。这表现为那些能剌激感官的事物往往能遮蔽那些并不能直接剌激感官的事物,虽然后者要更为重要。因此,对目力所不及的事物我们很少或根本不进行观察,人类思索也随视觉而走,视觉止则思索终。这样,可触事物中元精的所有作用都不能被人所察觉,较粗物质各部分中所有细微的形式变化(这种作用虽然一般也被称为变化,但实际上它只是一种极小空间的位置移动)也同样不为人所察。但是,恰恰是我刚提及的这两类事物,如果不把它们寻找出来并揭示其秘密,我们在自然研究中是不会取得巨大的成果的。此外,空气的本质以及密度小于空气的一切物体(这种物体很多)的性质也几乎不为我们所知。因为感觉本身就是一种不稳固和不可靠的东西,那些能放大感觉或能使感觉更灵敏的工具同样也没有多大功效。对自然的一切较为真实的解释只有靠恰当而适用的例证和实验才能得到,因为在这里感觉判断的只是所触及的实验,而实验判断的则是所触及的自然要点和事物本身。

五十一

人类理解力依其本性喜欢抽象,倾向于赋予飘忽易逝的东西以一种本体和实在。但是我们的目的不在于将自然归结为一些抽象的原则,而在于对自然进行条分缕析的观察。德谟克利特学派之所以比其他学派更能深人自然,就在于它们是这样做的。我们更应该注意的对象不是形式,而是物质,物质的结构及其变化。与其是形式,不如是纯粹的运动及其法则,因为除非你将那些运动的法则也称为形式,那么所谓形式都只是人心的虚构。

五十二

这便是我称之为“种族假象”的假象。它们的产生或由于人类精神实体的同一性,或由于成见,或由于褊狭,或由于思维的永不停止,或由于情感的灌注,或由于感官的迟钝无力,或由于印象产生的方式。

五十三

洞穴假象的产生源于个人独特的身心结构以及教育、习惯、经历等,这类假象大量存在且表现各异,但我将仅以那些最需指出加以警惕及最能搅扰理解力的现象为例。

五十四

人们之所以沉溺于某种特定的学科或思辩,或由于他们幻想自己是其中的着述者和发明者,或由于他们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久之而成习。这类人如果再来从事哲学和普遍性的思考,则会按他们以前的那些想象而牵强附会。如亚里士多德就将他的自然哲学演变为他的逻辑学的奴仆,以致他的自然哲学只是富于论辩而几乎是毫无价值。化学家则以少数实验及相关的少数事物为框架建立起荒诞的哲学体系。同样,吉尔伯特在潜心观察和研究磁石之后,也立即围绕他最中意的论题建立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五十五

对于科学和哲学,人与人之间存在一个主要的也可说是根本的区别,即有的人长于察觉事物的相异之处,而有的人则长于发现事物的相似之点。一般而言,沉稳而敏锐的人能够全神贯注于观察和思考事物之间最细微的区别,而高远、散淡的人则能察觉出事物之间最普遍及最精微的相似点,且能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但这两种人都容易偏于极端:前者会在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事物之间妄测出差异,而后者则会于模糊不清的影像中虚拟出事物之间的相似点。

五十六

我们还可看到,人们或好古或崇今,很少有人能不偏不倚,持中有度,既不吹毛求疵于古人所确立的好方法,又不鄙薄蔑视现代人所提出的新思想。这种情形对于科学和哲学都具有极大的损害,因为好古追新的感情并不是判断而是一种先人为主的矫情。真理不能求之于任何时代的赐予,而要求之于自然和经验之光;时代的赐予是不稳定的,只有自然和经验之光才是永久的。因此这种党同伐异的矫情必须弃绝,而且我们还必须注意不要让我们的智慧为它们所驱使而轻易地有所信仰。

五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