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前427-前347),是古希腊的哲学家、西方客观唯心主义哲学的创始人。出身雅典贵族,早年从师苏格拉底学习哲学,后来创办学园,授徒讲学,同时撰写对话录。对话录共有40多篇,内容涉及政治、宗教、神话、伦理、文艺和教育以及当时争辩激烈的哲学问题。最着名的有《理想国》、《斐多》、《会饮》、《法律》、《苏格拉底的申辩》等篇。
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
——柏拉图:《苏格拉底的申辩》
论灵魂与肉身
“现在,克贝,”苏格拉底说,“让我们来看这是否就是我们从我们说过的所有内容中得出来的结论。灵魂与神圣的、不朽的、理智的、统一的、不可分解的、永远保持自身一致的、单一的事物最相似,而身体与凡人的、可朽的、不统一的、无理智的、可分解的、从来都不可能保持自身一致的事物最相似。我亲爱的克贝,我们还能提出任何相反的论证来说明事实并非如此吗?”
“不能,我们提不出来。”
“很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肉体迅速地分解不是很自然吗?而灵魂是非常平静的,或者说几乎不会分解,对吗?”
“确实如此。”
“你当然知道,当一个人死的时候,尽管对他的可见的、肉体的部分来说这是很自然的,我们称他的这个部分为他的尸体,躺倒在这个可见的世界上,腐烂,化成碎片,消散,但这些事并不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即使死亡发生在温暖的季节,而尸体又富有营养,它仍旧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原形。当尸体被干化和涂上香油防腐时,就像在埃及那样,那么在难以置信的长时间里,尸体保持不变;即使尸体腐烂了,其中有些部分,比如骨头、肌腱或其他相似的东西,实际上可以永久保留下来。情况就是这样,不是吗?”
“你说得对。”
“但是不可见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像灵魂自身一样辉煌、纯粹、不可见,那才是真正的哈得斯(在希腊神话中是冥王)或不可见的世界,如果神愿意的话,灵魂会出现在善的和智慧的神面前,我的灵魂一定很快就会去那里。如果灵魂具有我才描述过的这些性质,那么它还会像流行看法那样,在从肉身中解脱的那一刻被驱散和摧毁吗?远非如此,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事实真相倒不如说是这样一回事。灵魂从肉体中解脱出来的时候是纯洁的,没有带着肉体给它造成的污垢,因为灵魂在今生从来没有自愿与肉体联合,而只是在肉体中封闭自己,保持与肉身的分离,换句话说,如果灵魂按正确的方式追求哲学,并且真正地训练自己如何从容面对死亡,这岂不就是‘实践死亡’的意思吗?”
“你说得非常准确。”
“好吧,如果这就是灵魂的处境,那么灵魂动身前往那个与它自身相似的不可见、神圣、智慧的地方,到达那里时,幸福在等待着它。它摆脱了不确定性和愚蠢,摆脱了恐惧和无法控制的欲望,以及其他所有人间罪恶,就像那些人在秘密的入会仪式上说的那样,灵魂真的将要在那里与神一道度过余下的时光。我们应当接受这种观点,克贝,或者是采用别的说法?”
“我们必须接受这种观点。”克贝说。
“但是我假定,如果灵魂在得到解脱时已经被玷污了,是不洁的,因为它总是与肉体联系在一起,关心肉体,热爱肉体,并且被肉体及肉体的情欲和快乐所诱骗,以为只有这些可以摸、看、吃、喝,可以用于性生活享受的肉体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如果灵魂已经习惯于仇视、畏惧、回避那些我们的肉眼看不见,但却是理智的、只能依靠哲学来理解的东西,如果灵魂处于这种状态,那么你认为它能保持独立性,不受污染地逃离吗?”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克贝说。
“我想,正好相反,灵魂会被有形体的东西渗透,通过持久的联系和长期的实践,会与肉体往来而结成同伴。”
“当然会。”
“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必须假定有形体的东西是沉重的、压制的、属土的、可见的。所以被肉体玷污了的灵魂变得沉重,如他们所说,由于害怕哈得斯或不可见的世界,而被拉回可见的世界,在坟墓和坟场里徘徊。能被人真正看见的、影子般的幽灵就是这些还没有消失的灵魂,它们仍旧保持着某些可见的部分,这就是它们能被看见的原因。”
“你说的很像是那么回事,苏格拉底。”
“是这么回事,克贝。当然了,它们不是善的灵魂,而是恶灵,它们被迫在这些地方漫游,这是对它们以往恶行的惩罚。它们一直在游荡,通过对肉身的不断追求,最后再次被禁闭在肉身中。像你会预期的那样,它们投靠的那些肉身具有和它们在前世养成的相同的某一类性格或性质。”
“你指的是哪一类,苏格拉底?”
“那些不去努力避免而是已经养成贪吃、自私、酗酒习惯的人极有可能会投胎成为驴子或其他堕落的动物。你看会吗?”
“对,很可能会。”
“那些自愿过一种不负责任的生活,无法无天、使用暴力的人,会变成狼、鹰、鸢,除非我们还能提出其他性情更加相似的动物。”
“不,你提到的这些动物就很准确。”
“所以,按照灵魂今世的行为,很容易想象它们将会进入什么样的动物。”
“对,确实很容易。”
“我假定那些最幸福的人,那些到达了最佳终点的人,是那些养成了普通公民的善的人,这种善被称作自制和诚实,通过习惯和实践来获得,而无需哲学和理性的帮助。”
“为什么说他们是最幸福的呢?”
“因为他们可能会进入某种过着社会生活,受纪律约束的动物体内,比如蜜蜂、黄蜂、蚂蚁,甚至可能再次投胎于人,成为体面的公民。”
“完全有可能。”
“但是,未实践哲学的灵魂在离开肉身的时候不是绝对纯洁的,这样的灵魂没有一个能够获得神圣的性质;只有智慧的爱好者才行。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哲学家要禁止一切身体的欲望,要抵抗欲望而不是向它们投降的原因。这样做不是因为担心耗费金钱和财产,那些把金钱放在头一位来考虑的普通人会这样想,也不是因为他们害怕丢丑,担心这样做会招来坏名声,那些雄心勃勃想要出人头地和掌权的人会这样想。”
“对,你提到的这些动机都是无价值的,苏格拉底。”克贝说。
“这些动机确实没有什么价值,”苏格拉底对克贝的说法表示同意。“因此,克贝,那些关心他们的灵魂,不愿意使灵魂屈从于肉体的人,坚决地割断与其他人的联系,拒绝和他们一道进行那种无计划的旅行。由于相信哲学能提供解放和洁净,反对哲学是错误的,因此这些人回过头来追随哲学,而无论哲学会把他们引向何处。”
……
对死抱着乐观的希望
我们可如此着想,大有希望我此去是好境界。死的境界二者必居其一:或是全空,死者毫无知觉;或是,如世俗所云,灵魂由此界迁居彼界。死者或无知觉,如睡眠无梦,死之所得不亦妙哉!我想,任何人若记取酣睡无梦之夜,以与生平其他日夜比较一番,计算此生有几个日夜比无梦之夜过得痛快,我想非但平民,甚至大王陛下也感易于屈指,为数无几。死若是如此,我认为有所得,因为死后绵绵的岁月不过一夜而已。
另一方面,死若是由此界迁居彼界,如果传说可靠,所有记过者全在彼处,那么何处能胜于彼,审判官啊?到阴间,脱离了此地伪装为审判官者,遇见真正的审判官,据说,在彼审理案件,如密诺士、拉大曼叙士、埃阿恪士、徒力普透冷莫士,以及其他生前正直、死而神者,——那么这个转界岂同小可?
你们如有人得与欧尔费务士、穆赛恶士、赫细欧铎士、荷马诸公相会,什么价值能过此?我宁愿死几次;去那里过日子对我来说是绝妙的,能遇帕阑昧底士、泰拉孟之子爱伊阿士,以及其他死于不公平之判断的古人,把我的遭遇和他们相比,我想不至于无聊吧。最有趣的是,在那里,如在此处世,消磨光阴省察他人,看谁智、谁不智而自以为智。审判官啊,你们如有人能去省察特洛亚之役大军的统帅,或奥德修斯,或薛叙弗恶士,或任何人所能列举的无数男男女女,他将愿出多大代价?和他们相处,和他们交谈,向他们发问题,都是无限幸福。无论如何,那里的人绝不为这种事杀人;所传说的若是实情,那里的人在其他方面福气更大以外,他们岁月无穷,是永生的。
诸位审判官,你们也要对死抱着乐观的希望,并切记这个道理:好人无论生前死后都不至于吃亏,神总是关怀他。所以,我的遭遇绝非偶然,这对来明显得很,此刻死去,摆脱俗累,是较好的事。神没有朕兆阻止我,原因如此。我们不恨告我和投票判我死刑的人。然而他们不是存心加惠于我,只是想害我,因此他们堪得谴责。我却要重托他们一件事:诸位,我子长大时,以我之道还与我之众子,如果他们注意钱财或其它东西先于德性,没有出息而自以为有出息,责备他们如我之责备你们,责备他们不注意应当注意的事、不成器而自以为器。你们如果这样做我父子算是得到了你们的公平待遇。
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