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诱惑1
乐园中的二重唱
迪安先生的客厅，陈设十分精致，客厅里放着一架钢琴，从此地望去景色怡人，在地势有点倾斜的花园可以一直看到弗洛斯河边的船坞。有一个整洁娇小的小姐身着丧服，她就是迪安?露西，她正忙于刺绣，淡褐色的鬈发垂下来，十分漂亮。那个漂亮的小伙子，除了斯蒂芬?盖司特先生以外，还会是谁呢?他的玫瑰油、钻戒，以及中午时悠闲自得的神色，都是圣奥格镇规模最大的油坊和最大的码头所赐。他从椅中弯下了腰，把剪子在小姐脚旁躺着“查理王”的短短的脸前弄得咔嚓咔嚓做响。尽管看起来是个琐碎的小动作，而实际上你马上就可以看出这是有所图谋的，是值得这个小伙子这么做的。看吧，露西需要这把剪子，她不得不把头发甩到脑后，一边打趣地朝他微笑，一边伸出了浅红色的手掌说：
“请您放弃捉弄我的可怜的咪尼这件事吧，把剪子递给我好吗?”
这把讨厌的剪子一下子滑过了指关节，海洛力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英雄，这里指斯蒂芬)只有无奈地伸出了被剪子的柄夹住的手指。
“真倒霉!剪子柄套错了地方，帮我拿出来吧。”
“用另外一只手把它拿出来就行了。”露西顽皮地说。
“可是那是左手，我不用左手的。”
露西笑着拿出剪子，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碰了他一下，斯蒂芬当然希望从头重复一遍，因此等她放下剪子，又把剪子拿了过来。
“不要，”露西紧握着剪子说，“你别再拿我的剪子了，差点就弄坏了。别惹咪尼好吗?坐直了，我会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斯蒂芬问道，说完一下子靠在椅子上，似乎是等人为他画像似的，姿势极为正规，“消息非常重要吗?”
“对，很重要，你猜吧!”
“你是想改变一下咪尼的饲料，每天给它三块浸在一小勺奶油中的杏仁酒味饼干。”
“完全错误。”
“那就是凯恩博士布道反对顽固不化，你们给了他一封签名的抗议书，上写：‘这是冷酷无情的教条，我们无法忍受。’”
“不害臊，你猜不着，真笨。”
“可最近你给我说过了好多的事情。这就是你这女人的克制吗?只要你这么说，我肯定能猜中!”
“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傻。”
“你觉得你很可爱?”
“如此说来，我可爱的一部分就是傻了。”
“我可没说。”
“我知道你喜欢不懂风趣的女人。然而费利浦?威根姆不小心说了出来。”
“我也明白，费利浦在这儿是很厉害。他经常情绪化地看待事情，他一定是看上了哪一位姑娘，害了相思病了。”
“是吗?”露西放下了刺绣说道，“我似乎记起来，麦琪不知道是不是和汤姆一样不愿看见费利浦。如果汤姆知道费利浦在屋子里，他决不进去。如果麦琪也一样，我们就没法再合唱了，是吗?”
“什么!难道你表姐要住这儿吗?”斯蒂芬似乎不大高兴。
“对，这就是我的消息。麦琪准备辞去她那份工作，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一直在工作，真是可怜。”
“我必须对此感到高兴吗?”
“那倒不用。”露西说，她稍微有一点生气，“我高兴也没有理由叫你高兴。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孩子像她那样让我高兴了。”
“我想她来之后，你们一定寸步不离。除非你替她找个爱人，有时带她去玩玩，否则我就没法与你聊天了。麦琪为什么不大喜欢费利浦?他倒是个顶机敏的人。”
“因为她曾与费利浦的父亲争吵过，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些事情。我也不大知道。塔利弗姨父十分不幸，弄得倾家荡产，他好像认为是威根姆先生使他这样的。威根姆先生买下了道尔考特磨坊，也就是姨父的老家，他一直都住在那儿。你应该还记得塔利弗姨父吧?”
“不记得，”斯蒂芬冷冷地说道，“我听到过这个名字，可能还见过这个人，可是名字和人就是对不上号。附近一半人的名字和脸我都知道，可就是名字与脸对不上一半。”
“他脾气糟透了。小时候我去看表哥表姐，他说话时就跟发脾气一样，让人害怕。爸爸曾跟我说，姨父去世的前一天与威根姆先生吵过一场。那时你在伦敦。爸爸说好多事其实是姨夫误会，因为他心情很坏。可汤姆与麦琪想起这些就难受，他们受了很多苦。六年前，麦琪因为父亲破产被迫退学，本来我们是在一个学校念书的。我想，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没有快乐过。姨父过世后，她决定自己生活，不与浦来特姨母住在一块儿，所以去了一所学校工作，处境凄凉。那时我妈生病，我也没办法请她来这里，因此我现在请她到我们家来多玩一段时间。”
“你真像个小天使。”斯蒂芬一边说，一边露出了羡慕的笑容，“她如果有她母亲那样的口才就好了。”
“姨母真可怜!你还忍心挖苦她。她总是帮我，她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比任何人都好。在我妈生病时，她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可是，假如是一个伴侣，我宁要白兰地浸过的樱桃和奶油蛋糕而不是她。我经常想她女儿的样子：一个胖胖的姑娘，满头金发，美丽的蓝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们。”
“哇!太像了!”露西嚷了起来，一边拍手一边笑，“她就是这样子的，你一定见过她。”
“没有，我只是猜猜而已。要是她把我们唯一的男高音费利浦赶走的话，我们可真是太无聊了。”
“但愿不会。你去看看费利浦，告诉他这事。他了解汤姆的心境；你告诉他，在我没给他写信前，不要上这儿来。”
“我觉得你最好写一张小字条让我带去。你也知道，费尔太敏感了，一点小事就会吓到他的。我没有办法请动他，只有你才行。”
斯蒂芬握住向桌子那边伸过来的小手，吻了一下。小露西觉得十分愉快和骄傲。她与斯蒂芬已经到了年轻人最幸福、情感最热烈的求婚阶段。她们彼此相爱，只是还无法确信而互相揣测。即使最细微的动作，也能带来动人心弦的欢乐。一旦婚姻关系确定下来，这些美好的感觉也就没有了。
“太奇怪了，你居然猜得这么准，”露西一边走到写字台那边，一边狡黠地说，“她本来不可能像他哥哥，她的哥哥没有圆眼睛，也不会盯着别人看。”
“或许她哥哥像她的父亲一样骄傲，不会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我爱汤姆。失去了啰啰之后，他把咪尼送给我。爸爸也喜欢他。幸亏有他，他父亲才可以在生前偿清债务。”
“哦，我听过这事儿。几天前的晚饭之后，我听你父亲与我父亲谈买表时提到过。他们想酬谢一下塔利弗，因为有一次他赶回来把一家银行倒闭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从而避免了重大的损失。可那时我正打瞌睡。”
斯蒂芬起身，走到钢琴边，一边用假声哼着《优雅的伴侣》，一边翻着书桌上已经打开的《创世纪》。
“就唱这支吧。”他见露西站了起来就这么说。
“什么?《优雅的伴侣》?它不适合你。”
“没什么，唱歌最重要的是情绪。有情绪歌才能唱得好，我觉得似乎嗓音不太好的人都这么认为。”
“费利浦前些时候有一天大骂《创世纪》，”露西一边说，一边到钢琴前坐下，“他说这里面只有奉承的花言巧语，像是给德国皇子庆祝生日的祝辞一样。”
“我看他就像打入人间的亚当，脾气古怪。我俩就好像天堂里的亚当和夏娃。让你有一个教训，唱一个宣叙调吧!你唱女的那部分——‘因为服从得到了荣誉与幸福’。”
“才不呢，我不喜欢你任意拉长拍子。”露西说，她开始唱这支二重唱。
的确，处在热恋中的情人只有同声合唱，这样的爱情才是可靠的真实的。就像一般人所期望的那样，在合适的时间在银铃般的高音中加入两个低沉的和音，往往能给曲子增色。赋格曲当中固定和热情的对答，从这一切中传出了和谐的曲调。女低声是不会去问男低声的，男高音可以想得到与这个可爱的女高音一起同台献艺时，不会变得窘困。的的确确，在很早的时候，音乐还只是奢侈品，喜欢音乐的人怎么可能避免彼此相爱呢?此时此刻，政治原则也会被人抛到九霄云外；忠于小提琴的乐手会不自觉地与大提琴手亲如兄弟。红雀般的高声与低沉的男低声就在这种情况下同时对唱了起来：
“与你在一起，欢乐层出不穷，
与你在一起，生活永远幸福。”
他们自己唱，所以他们愈发相信乐曲中的歌词。
“再唱一节吧，拉弗尔的名曲，”在二重唱结束后，露西说，“‘巨兽’这部分你唱得真不错。”
“你好像是在恭维我似的，”他看看表说，“天哪，一点半!我们只能唱完这一支了。”
斯蒂芬用极其自然的低沉的调子唱出巨兽的脚步声。可是当一首歌仅有两个观众时，就会有两种情绪。咪尼的主人已经听得出了神，可咪尼却一开始就躲到篮子中，而且浑身发抖，后来觉得声音太刺耳就逃到小首饰柜的下面避难去了。
“再见了，‘优雅的伴侣’，”斯蒂芬在唱完了之后说，他扣上了外套的钮扣，摆出一种优雅的情人的姿态，朝钢琴边的小姐微笑。“我并非总是幸福的。我已经说过我要回去吃午饭。”
“这么说你没时间去看费利浦了?不过没什么大不了，我都写在字条上了。”
“你明天要跟表姐在一块儿，没空是吗?”
“是的，明天有个小小的家庭宴会，汤姆表哥会与我们一起吃饭，还有可怜的姨母!她可是第一次与两个孩子一块儿吃饭，肯定非常高兴。”
“这么说后天我可以来了。”
“当然可以。你得见见麦琪表姐，你形容得太逼真了。”
“既然这样那就再见吧。”于是他们对视了一下，这让露西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而且在关门后久久无法平静。在露西的本性之中似乎有一种善意，由于十分浓厚，因此在她那小小的自我意识中也充满了这种成份。现在露西觉得自己被小天地里的大人物爱着，感到十分幸福。
她忽然想起才收拾了一半的屋子，想起麦琪表姐就要来了，应该好好地准备一下，让麦琪表姐受到贵宾般的欢迎。她的卧房中挂上最精美的画，摆上最漂亮的花。麦琪会喜欢所有这一切的。没人关心可怜的塔姨妈，因此露西要送给她一顶非常好的帽子，让她惊喜一下，并祝她健康。这些露西晚上还得与父亲再商量和安排一下。她没有时间沉醉于爱情中，她想到这儿的时候，就向门那边走去，然而在门口却停了下来。
“咪尼?”她似乎听见了这个小家伙的抽鼻声，就弯下腰捧起它，把光滑的头贴在自己的脸上，说：“你以为我扔下你不管了吗?来，我们一块儿去看辛巴德吧!”
辛巴德是属于露西的一匹栗色的马，每次放它出来，露西总要亲手喂它。她十分喜欢在家中养一些小动物，并且爱看它们津津有味、一小口又一小口地吃东西。为了方便起见，姑且称之为“我们比较熟悉的啮齿动物”吧。
斯蒂芬?盖斯特的推断很正确。他觉得娶这么苗条的十八岁姑娘的男人是不用后悔的。她敬重别的女人，并且爱她们，从不鄙视她们，而且真心地关怀她们。斯蒂芬之所以爱她，或许并非因为她有这种特别的品质，选中她，可能是因为她在他眼中并不太出众。男人喜欢漂亮女人，而露西不是那种可以让人迷恋得发狂的女人。男人觉得自己的妻子应该多才多艺，对自己关心体贴，这正是露西具备的。斯蒂芬对爱上她不觉意外，尽管她只是父亲的一个助手的女儿。虽然李本恩小姐是州委员会委员的女儿，但他没有爱上她。
他不得不反抗来自父亲和姐妹的一些压力，这样他才能自主地选择他的妻子，不必有什么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