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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奥费利娅小姐(续) (2)

第十九章 奥费利娅小姐(续) (2)

“当时我岁数还小,对外界的许多问题都愿作深入的思考。我经常与黑奴们交谈,他们也很喜欢我,常跟我诉苦。我就把他们的故事转述给母亲。我们因此使庄园减少了很多暴力色彩,为此我们很高兴。但那个监工斯塔布斯对我们大为恼火,他向父亲抱怨:他无法管理那些黑奴,恳请辞职。别看父亲对母亲很顺服体贴,但在关键时刻他却毫不心软。他让我们不要插手庄园的事。他说,母亲全权负责家里的下人,至于田里的黑奴则禁止别人介入。其实无论谁干预这件事,他都会这样说的。”

“虽然母亲时常劝父亲发发善心,但他总是固执己见,不为所动。他总是说,斯塔布斯为人精明强干,很会管理庄园,基本上还算仁慈,不要对他有过高要求。所以既然让他负责管理,就得信任他,虽然有时他的做法比较过分,但他的管理制度不能一味放松吧,再说具体情况要作具体分析嘛。于是他最后这句话成为很多暴行的挡箭牌。他每一次说完这句话后就去睡午觉或看报纸,似乎了结了一件事。”

“是的,我父亲非常适合做一个政治家,如果让他去攻占波兰,简直易如反掌;如果让他管理爱尔兰,他也完全可以胜任。所以,我母亲劝服不了他。她人格那么高尚,可周围发生的事那么令人羞耻,而旁观者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跟下地狱一般。但她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她打算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培养孩子,但人的本性是天生的,后天的教育并不能改变他们。就像我哥哥,天生具有贵族脾性,无论母亲怎样教育,他长大后还是站在上层人一边。可母亲对我的教育却很适合。虽然她并没同父亲针锋相对,但她的言传身教、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我,她使我深深懂得,虽然人的地位有区别,但他们的灵魂在上帝面前是一样的。她曾在夜晚与我看星星,她告诉我,当这些星星都消失,而那些最可怜的人却还活在世上,他们的灵魂将永生。每逢这种时候,我都边思索边倾听着母亲的话,同时敬慕地看着她。”

“母亲收藏了许多精美的古油画,其中有一幅画的是耶稣给盲人看病。那些画美极了,让我难以忘怀。‘奥古斯丁,’她说:‘圣主耶稣给人看病,病人是瞎子,还是个乞丐,又穷之脏,但耶稣并没有看不起他,就坐在他身旁,还用手来摸他的身体,探问病情。你要好好记住这幅画。’我就是这样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成长起来的,如果她还活着,一直这样培养我,不知我将成为怎样的信徒。可在我十三岁时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此时圣克莱尔的头已埋进双手,说不出话来,不久,他又接着说道:

“人的品性真是一无所用。总的来说,它是由地理方位决定的,与环境有关,具有大自然的特点。比如说,你父亲生活在佛蒙特,那里盛行民主自由,于是他笃信基督教,成了教会执事,并参加了废奴团体。他因此把我们南方人当成野蛮一族。但他与我父亲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俩都是自高自大,武断自负的人,这在他身上有很多体现。你一定知道,你们村无人不认为圣克莱尔先生盛气凌人。其实,尽管他生活在民主的时代,受到很多民主思想的影响,可是他的内心里仍然保持着贵族作风,同我那拥有五、六百名奴隶的父亲没什么区别。”

奥费利娅小姐想为自己的父亲鸣不平,于是放下针线想反驳,但圣克莱尔示意她不要说话。

“其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没有说他们俩完全相同。因为你父亲的生活环境影响着他,所以他虽然接受民主思想却傲慢自负;我父亲的生活环境把他造就成专制的傲慢自负的人。假如他们都生活在路易斯安那,当种植园主,那么他们的性格脾气和思想就会完全相同了。”

“你真是个不孝顺的儿子。”奥费利娅小姐说。

“我对他们还是很尊敬的。”圣克莱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讲文明。咱们继续说正题吧。”

“父亲离开我们之后,所有的家产都留给我俩,由我们随意分配。艾尔弗雷德对同阶级的人十分大方,所以在分家产时,我们谁都没有斤斤计较,办得非常妥善。我们俩一直共同管理庄园,哥哥很具有管理才能,他事业心很强,干得很好。”

“经过两年的相处,我们认识到彼此已经合作不下去了。我们的庄园里有七百多名黑奴,我没法照顾到每一个人的生活状况。他们被贩来卖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吃住条件极端恶劣,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但我们还总在考虑:怎样缩减他们的生活开支,但起码要保证他们有能力开工。于是,监工、带班、皮鞭都成了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他们最有威力。可是我对这些感到憎恶,尤其在我想到母亲是怎样教我看待穷苦人的时候。”

“有人说奴隶在这里生活舒适,这真是荒谬之极。直到现在我也难以忍受——有些北方佬想为我们的罪行开脱而编造出很多令人难以相信的借口。其实谁都明白,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别人做牛做马,而且毫无怨言,不计较回报。假如那些人觉得这种日子过起来也没什么不好,那么就让他自己来体验一下这种滋味吧。有人愿意为我干活,这真令人高兴。”

“可我始终觉得,”奥费利娅小姐说,“南方人都认为奴隶制很好,并且与《圣经》是相符合的,没什么不好。”

“那是胡说八道,我们南方人绝对没有那么堕落。艾尔费雷德够专制够固执吧,可他也没有这样说过呀。他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认为从与下层人的关系方面来说,美国的种植园主同英国的贵族和资本家是没有本质区别的,只是表面略有差异。其实他的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我想这意味着:完全占有他们的身体、劳动和头脑,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他的说法兼顾到了两个方面,我觉得从理论上还过得去。他认为高度的文明是建立在剥削下层人的基础之上的,不管这种剥削是实际的还是表面的,反正必须有像动物一样的下层人,他们的不断劳动使上层人获得时间和金钱,于是上层人能够充实自己,不断进步,引导着下层人。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因为他生下来就具有贵族的品性,而我却无法接受他的观点,原因是我的脑袋里尽是些民主的思想。”

“怎么能把英美两国相提并论呢!”奥费利娅小姐说:“在英国,法律不允许买卖、虐待劳工,他们的家庭不会被拆散。”

“可那些劳工也照样要完全遵从老板的指示,这不就等于卖身了吗?奴隶主能打死不服从的奴隶,资本家也能让不听话的劳工饿死。说到家庭的稳定性,也无法肯定终究是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卖掉更伤心还是陪着家人饿死更难过。”

“但是也不能因为有些制度与奴隶制一样坏就说奴隶制还要继续下去啊!”

“我可没那么说——而且,我认为奴隶制下奴隶毫无人权可言。比如在市场上奴隶同马差不多,买主总要看他的牙齿和四肢,让他走路试试,之后才能拍板——中间还有奴隶拍卖商、驯养商、奴隶贩子这一大堆人。难道奴隶们不是人吗?他们也具有人的形体和灵魂呀。他们让奴隶制更清晰地呈现在上等人面前。可奴隶制同资本制在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把本阶级的幸福建立在剥削另一个阶级的基础之上。”

“以前我可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个问题。”奥费利娅小姐说。

“我曾经去过英国,也看过一些介绍那里下等人生活情况的书。艾尔费雷德声称他的黑奴比大多数英国劳工的工作生活条件好。其实他的说法并不过分。你不要受了我的误导,认为艾尔费雷德有多么严厉。虽然他很专制,对不服从他的奴隶残酷无情,假如有人反抗他的统治,他会把他当作雄鹿一样用枪打死。可是平时他的黑奴的生活条件还不错,他对此一直引以为荣。”

“当初我们一起管理庄园的时候,他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给黑奴请来了一位牧师,每个礼拜天牧师会与黑奴们探讨教义。其实他肯定会认为请牧师是很无聊的,无异于对牛弹琴。因为黑奴成长的环境比较恶劣,所以他们的头脑很呆板,似乎只具有动物的本能。一个星期中有六天他们都在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根本不用动脑筋,因此要他们在礼拜天那么短的时间内学到很多东西,是有些强人所难。在英国工业区的居民和我们南方黑奴主的学校的状况基本类似。但因为黑奴天生就比白人的宗教天赋高,所以我们还是取得了一些成效。”

“那么,你怎么没有继续经营庄园呢?”奥费利娅小姐继续问。

“虽然哥哥和我合作了一段时间,但他终于认识到我不适合经营庄园。他试图迎合讨好我,并为此做出了很多努力,可我还是无法满意。他认为我十分荒谬——其实,我真正厌恶的是:残酷压迫黑人,无休止的奴役、剥削、罪恶 ,而正是这些让我赚钱。”

“另外,我总喜欢管闲事。其实我这个人最喜欢懒惰,与懒汉最能惺惺相惜。有些黑奴在篮子和袋子里塞进土块或石头,用棉花遮住它们,这样棉花称起来就会重一些。如果由我来干这个活,也会如法炮制。所以我怎么忍心打他们呢?但我的做法破坏了庄园里的劳动法律。终于,哥哥和我闹僵了,就像以前父亲和我的关系一样。哥哥说我心太软,像个女人,说我根本不是做庄园主的料,还不如带着银行的股票去新奥尔良定居,由他单独管理庄园。于是我们分道扬镳了。”

“那你怎么不让奴隶们自由呢?”

“对,我还留着他们。虽然我不愿意靠他们赚钱,但让他们帮着消耗家财,也没什么不好。有些老佣人已经在家里干了很多年了,而年轻的下人又是老佣人的孩子,他们都不愿意离开。”他突然止住不说了,在房里来回走,想着事情。

“开始,我也不希望自己碌碌无为,”圣克莱尔接着说,“我也想开拓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也曾幻想自己是一个解放者,为国家洗刷罪恶。可能每个年轻人都有过这种冲动吧,可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