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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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二天,夏尔把孩子接回家里。她问到妈妈。别人回答她说妈妈出门去了,会带玩具回来送给她。以后贝尔特又问了几次。时间长了,她也不再想了。孩子那样快快活活,包法利见了更加伤心。他还得耐心听药剂师的难以忍受的安慰他的话。不久,金钱方面的事又重新开始逼他了。勒乐先生怂恿他的朋友樊萨尔要钱。夏尔答应还这些数目惊人的款子,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出售属于她的任何一件家具。他的母亲因此十分恼怒。他的火气比她更加大。他完全变了。她丢下这个家走了。这时候,每个人都乘机想得到一点好处。朗珀乐小姐来讨六个月的学费,虽然爱玛从来也没有上过一次课,但是有一张收据她让包法利见过,那是她们两人之间玩的花招。租书铺的老板要讨三年的租书费。罗莱大妈要讨她二十来封信的邮资。夏尔要她解释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机灵地回答说:“啊!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为办她的事呀。”

夏尔每次还了一笔债后,总以为到此为止了。可是接着又突然出现了其它的好几笔,没有完了的时候。他向以前的病人讨拖延未付的诊费。他们给他看他的妻子寄给他们的信。他只好向他们道歉。费丽西泰现在穿起了夫人的裙袍,不是所有的,因为他留下了几件,他要把自己关在她的梳洗间里,一件件地细看。费丽西泰的身材和她的差不多,夏尔从后面望过去,时常产生一种错觉叫起来:“喂!不要走呀!不要走呀!”但是在圣灵降临节(基督教的节日,在复活节后第七个星期日。)那天,她受到泰奥多尔的引诱,从雍维尔逃走了,并且偷走了衣橱里剩下来的全部衣服。就在这个期间,寡居的杜普伊夫人很荣幸地通知他,她的儿子,伊夫托的公证人莱昂·杜普伊先生,与邦德维尔的莱奥卡迪·勒博夫小姐将举行婚礼。夏尔去信表示祝贺,在贺词中他写了这样一句:“我可怜的妻子如果活着那会多么高兴啊!”

有一天,他在房子里没有目的地随便走着,他走上了顶楼。他觉得他的托鞋踏到一个薄纸揉成的小球。他打开来看到上面写着:“拿出勇气来,爱玛!拿出勇气来!我不愿意造成你生活中的不幸。”

这是罗多尔夫的信,掉在两只箱子中间的地上,原来一直在那里,天窗吹进的风刚刚把它送到门口。夏尔张大了嘴,一动不动地待在爱玛以前待的地方,不过当时她的脸色比他更为苍白,她绝望万分,一心想死。最后他在第二页的下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罗”字。这是谁呢?他想起了罗多尔夫以前献殷勤的模样,后来又突然不见踪影了,以后他有两三次和他相遇,罗多尔夫的神情都很窘。但是信上的尊敬的口气使他受到了迷惑。

“他们也许是柏拉图式的恋爱(柏拉图式的恋爱,是精神恋爱。)吧。”

他想。此外,夏尔不是那种喜欢凡事寻根究底的人。他在证据面前向后退了。他的嫉妒并不是很明确,立刻就被巨大的悲伤吞没了。他想,谁都可能爱慕她。所有的男人无疑都渴望得到她。她在他的心目中变得更加美了,引起了他更持久、更狂热的欲望。它燃烧着他的绝望的感情。它无边无际,只是如今不可能实现了。他当她还活着一样,为了讨她喜欢,他接受了她的爱好和她的想法。他买了漆皮长统靴,打白领带。他在小胡子上涂发油。他像她那样签票据。她在坟墓里还要带他走上邪路。他不得不一件一件地卖掉银器,后来他又卖掉了客厅里的家具。所有的房间里都变得空空如也,只有卧室,那间属于她的卧室,保持着以前的原样。每天吃过晚饭以后,夏尔上楼走进这间房间。他把圆桌子推到壁炉前面,再把她的扶手椅拉到身边。他在对面坐下。一只镀金的烛台插着一支点燃的蜡烛。贝尔特坐在他身边,给一些版画上颜色。

他看到她穿得很糟,高帮皮鞋上没有鞋带,罩衫从袖窿一直到腰部都撕破了,这个可怜的人心里很难过,因为女佣人几乎一点也不关心她。但是她是这样听话,这样可爱,小小的脑袋动人地低下来,让她的好看的金黄色的头发盖在她的粉红色的面颊上,他看了觉得无比的高兴,不过在喜悦中也掺杂了悲伤,好像酿坏了的葡萄酒带有树脂的气味一样。他修理她的玩具,用纸板给她做拉线活动玩偶,或者缝布娃娃破了的肚子。接着,他一见到针线匣,一条拖在外面的饰带,甚至是落在桌子缝里的一枚别针,就再次陷入沉思。他的神情是如此悲伤,她也跟着他悲伤起来。现在没有人来看他们了。朱斯坦已经逃到卢昂去了,在一家食品杂货店当伙计。药剂师的几个孩子越来越不和小贝尔特一起玩了。奥梅先生考虑到他们的社会地位不同,不想继续他们之间原来的亲密关系。瞎子没有被他的药膏治好,他回到吉约姆树林山坡下。

他在那里对过往的旅客老是讲药剂师对他进行的失败的试验,以至于奥梅先生每次进城,都藏在“燕子”的窗帘后面,不让他见到。他恨这个瞎子,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他要竭尽全力地摆脱掉他,他想出了一个隐秘的计划来对付他。这个计谋显示了他学识渊博,也说明了他的虚荣心是如何卑鄙。接连六个月,人们在《卢昂明灯报》上经常看到这样的短文,内容如下:“所有去庇卡底的富饶地区的人,一定会在吉约姆树林的山坡上看到一个脸上有一处可怕的伤口的无赖。他会纠缠你,追逼你,向行人征收一笔名副其实的捐税。在中世纪,参加十字军东征回来的流浪汉可以在我们的广场上展示他们带回来的麻风和瘰疬,难道我们还处在那样残暴的时代吗?”或者是:“尽管法律早已规定禁止四处流浪,可是我们一些大城市的周围仍然受到成群结队的乞丐的骚扰,也能看到他们独自行动,这些人同样危险。我们的市政官员对于此事有什么考虑呢?”随后,奥梅还捏造了一些趣闻:“昨天,在吉约姆树林的山坡上,一匹易惊的马……”

接着叙述了一件因为瞎子在场造成的事故。他这样想方设法,结果瞎子终于被监禁起来,但是又被释放了。瞎子重新开始他原来的活动,奥梅也重新开始他的活动。这成了一场战斗。奥梅最后得到了胜刮,因为他的敌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关进一家收容所里。这一次的成功使他胆子大了起来。从此以后,在本地区内,有一条狗被压死,一座谷仓失火,一个女人挨了打,他便立刻向公众报道,表现他这样做始终是他对进步的热爱和对教士的憎恨。他把初级小学和无知兄弟会(初级小学是公立的。无知兄弟会是1680年产生于法国的一个天主教团体的绰号。)进行比较,把后者说得一文不值。因为给教堂一百法郎补贴,他便提醒大家记住圣巴托罗缪惨案。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在揭露流弊,妙语攻击。奥梅在暗中干破坏的勾当,他变成了一个危险人物。然而,他觉得新闻报道的范围比较狭窄,无法施展他的才能。他应当立即动手写书,写一部作品。

于是他写了一本《雍维尔地区统计概况——附:气候观察资料》,统计学把他引向了哲学。他关心起一些重大的问题:社会问题,贫苦阶级的教化问题,养鱼术,橡胶,铁路,等等。他最后竟为自己是一个中产者感到脸红。他装出一副艺术家的派头,他抽起烟来了!他买了两座蓬巴杜夫人式的漂亮的小塑像来装饰他的客厅。他并没有放弃药房,完全相反,他了解了种种新的发现。他注视着关于鼓吹吃巧克力的大规模的运动。他是第一个把咖啡和巧克力混合饮料和滨豆粉(可使病人恢复体力。)引进塞纳河下游地区的人。他喜爱普维尔马舍的水电医疗链(一种供医疗用的器具,当时曾很为流行。)简直到了狂热的程度,他自己就戴着一条。晚上,当他脱下法兰绒背心的时候,奥梅太太看见那条遮着他身子的金色螺旋形链子,把他捆得胜过一个斯基泰人(古代黑海北岸一带的居民。),他全身光彩照人,又活像一位古波斯的袄教(即琐罗亚斯德教,流行于古代波斯、中亚等地的宗教。)僧侣,感觉到自己更加爱他了。他对爱玛的坟墓也有许多很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