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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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

第十二章 (2)

“得了,走吧,走吧!全是无稽之谈!‘夫人,夫人’不住地叫,自己还没有弄懂,走吧!”“不过,夫人……”德?格里耶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又开始催促她,给她指点。他真是太激动了。“喂,按照他说的下注,”祖母吩咐我说,“我们看看:也许能行!”德?格里耶只不过是让她不下大赌注:他建议单个、连着一起押数字。根据他的旨意,我在十二前面的一些单数上各押一个腓特烈金币,在十二到十八、十八到二十四的一组数字上各押了五个腓特烈金币:一共押了十六个腓特烈金币。轮盘转动起来。“零!”庄家叫了一声。我们全输了。“一个大蠢货!”祖母冲着德?格里耶喊道。“你这个令人讨厌的法国佬!一个恶棍还出主意!走开,走开!什么都不懂,还死气白赖地来纠缠!”受了满肚子委屈的德?格里耶耸了耸双肩,蔑视地看了她一眼,走开了。他本人也感到,同她搞在一起太丢人,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一个小时后,无论我们怎么拼杀——还是全输光了。“回去!”祖母喊叫了一声。 一直到林荫道边上,她的嘴里都没有挤出一个字。在林荫道上,已经快到旅馆了,她的嘴里才发出一阵感叹:“好一个蠢货!好一个傻瓜!老傻瓜呀,你是老了!”我们一进房间,祖母就叫起来:“给我上茶!现在就收拾!我们走!”“老太太,请问,我们走到哪里去?”马尔法开口问。“你管这事干什么?一个人应该安分守己!波塔佩奇,把东西全收拾收拾,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回去,回莫斯科!我输掉了一万五千卢布啊!”“老太太,一万五千个!我的天啊!”波塔佩奇叫了一声,动人地拍了一下手,她大概想效劳什么。

“得了,得了,一个傻瓜!还叫什么苦!住口!收拾去!结账,快,快!”“祖母,最近的一次列车是九点半开车。”我报告说,想息息她的怒气。“现在是几点?”

“七点半。”“多烦人啊!反正是一回事!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我身上连一个子儿都不剩了。现在给你两张期票,奔到那里去给我把它们换了。否则连坐车都没有钱了。”我去了。一个半小时后,我回到了旅馆,看到我们所有的一帮人都在祖母这儿。听到祖母坚决回莫斯科,这对于他们来说,看来比她输钱一事还要震惊。比如,回去是救了她的财产,但是,现在将军又怎么办?谁付钱给德?格里耶?布朗歇小姐自然不会等到祖母上西天,一定会马上跟公爵或者什么别的人偷偷溜走。他们站在祖母的跟前,安慰她,劝说她。波林娜又不在。祖母发狂似的冲着他们叫。

“一帮魔鬼,别缠我!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这只长毛羊干嘛来缠着我?”她冲着德?格里耶叫道,然后又对布朗歇小姐说,“而你这个矮小难看的小麦鸡,要啥?为啥献殷勤?”“活见鬼!”布朗歇小姐小声说,她的两眼闪出了一道凶光,突然,她哈哈大笑起来,走了出去。“她要活上百年!”她在跨出门槛时,冲着将军叫了一声。“哎,你就是这样指望我快点儿死的吗?”祖母对着将军号叫,“走开!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把他们全赶走!跟你们有什么相干?我花的是自己的钱,不是你们的!”将军耸耸肩,猫着腰走了出去。德?格里耶跟在他的后面。“叫普拉斯科维亚来。”祖母吩咐马尔法说。

过了五分钟,马尔法带着波林娜回来了。这一段时间,波林娜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和孩子们在一起,她故意决定一天都不出门。她的神态严肃、忧愁、顾虑重重。“普拉斯科维亚,”祖母说了起来,“我刚刚从别人那儿了解到,你的继父——这个蠢货想娶那个既笨又轻浮的法国女人,是不是?她是一个戏子,是不是,或者还要更坏?你说,这是真的?”“祖母,这事我真不知道,”波林娜回答,“根据布朗歇小姐自己说的话,她认为不必隐瞒,我断定……”“够了!”祖母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全明白了!我始终认为他会这样,始终认为他是一个最不正经、最轻浮的人。

他大摆将军的臭架子(他是个上校,退职后他才得到这个头衔的),而且还自高自大。我,妈呀,全知道,你们一份电报接着一份电报朝莫斯科发,他们问,‘老婆子两条腿是不是直挺挺地放平了?’他们在等遗产。这个贱女人,她叫什么来着,叫康明,是不是,要是没有钱,连奴仆她都不会要他做,而且还是满口假牙。听说,她,她自己有成堆的钱,放利息,发了财。普拉斯科维亚,我不怪你,这些电报不是你拍的。旧事我也不想再提。我知道,你的坏脾气很糟糕——像只黄蜂!你要蜇人,蜇得人家鼻青眼肿。我非常可怜你,因为我喜欢你已经去世的母亲卡捷琳娜。喂,你想不想?丢掉这里的一切,跟我走。

你也没有地方好去,而且你现在跟他们混在一起也不光彩。你等等!”波林娜刚要回答,祖母马上打断了她,“我还没有把话说完。我不强求你做什么。我的家在莫斯科,你自己知道——跟宫殿一样,你可以用整整的一层,既然你不喜欢我的脾气,你就几个星期不来我这儿吧!喂,你想还是不想?”“请让我先问您,难道您现在就想走?”

“我,一个老太太,难道还开玩笑不成?我说了,就走。我今天在你们可恶的轮盘赌的赌桌上输了一万五千卢布。五年前,我允诺过,把莫斯科郊区的一个木头建造的教堂改建成砖瓦结构的教堂,这没有做,却在这里把钱给输了。现在,我的妈呀,我造教堂去了。”“祖母,矿泉水呢?要知道您是来喝矿泉水的呀?”“唉,去你的矿泉水吧!普拉斯科维亚,你别叫我生气。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说,你跟我走还是不走?”“祖母,我非常非常感谢您给我提供了一个藏身之地,”波林娜动感情地说了起来,“您有些猜到了我的境地。我对您非常感激,请您相信,我说不定很快就去您那儿,而现在有些原因……重要的原因……我现在不能决定。要是您留在这儿哪怕只有两个星期……”“这就是说,你不想?”

“就是说,我不能够。更何况,我无论如何不能丢下弟弟和妹妹,因为……因为……因为他们被抛弃的这种情况真会发生,那么……要是您带上我和孩子们,那么我当然跟您走,请您相信,我一定会报答您的!”她激动地又补了一句,“祖母,我不能没有孩子们。”“好了,不要哭了(波林娜也没想哭,她从来没有哭过),给雏鸡找得到地方,鸡窝大得很。更何况他们该上学了。就是说,你现在不走?瞧,普拉斯科维亚,你看!我是为你好,但是我知道你现在为什么不走。我全知道,普拉斯科维亚!这个法国佬是不会给你什么好处的。”波林娜的脸一下子红了。我也猛然打了一个寒噤。(大家都知道!说不定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不清楚!)

“好了,好了,别愁眉苦脸了。我不再东拉西扯了。不过你要注意,不要把事情搞糟。你明白吗?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我舍不得你!好了,够了,还是看不到你们好!走吧!再见!”“我,祖母,我还要送送您。”波林娜说。“不必了,别打扰了,而且你们都使我讨厌了。”波林娜吻了吻祖母的手,但祖母抽回了手,自己吻了波林娜的面颊。波林娜打我身边走过时,迅速地朝我看了一眼,但马上转移开了视线。“好了,也和你,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和你再见了!到开车总共只有一个小时。我想,你陪我也累了。给你,你把这五十个金币拿去。”“祖母,衷心地感谢您,我心灵上……”“去吧,去吧!”祖母叫道,声色俱厉,叫得我不敢推辞,只得收下。

“在莫斯科,要是没有事做,到我这儿来,我给你推荐。好吧,走吧!”我来到自己的房间,躺到了床上。我把脑袋枕在双手上,仰面朝天,我觉得躺了半个小时。灾难已经发生了,得考虑什么。明天,我决定和波林娜好好地谈谈。啊!法国佬呢?是这样,也许是真的!但是,这怎么可能?波林娜和德?格里耶!我的天啊,怎么好呢!所有的这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我突然像发疯似的跳了起来,现在就去找阿斯特列依先生,无论如何要叫他说。此时他知道得必然比我多。阿斯特列依先生呢?这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谜!但是,突然我的门上有人敲门。我一看,是波塔佩奇。“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老弟,去老太太那儿,她叫你去。”“怎么回事?她走了,是不是?到开车只有二十分钟了。”

“老弟,她老人家心老是悬吊着,坐不住。‘快,快点儿!’老弟,也就是叫您去,看在基督的面上,快点儿。”我顷刻下了楼梯。祖母已经被推到了走廊上。她的手上拿着一个钱包。“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你走在前面,我们走!……”“祖母,到哪里?”“我拼上老命了,我要把输掉的钱翻回来!好了,走吧,别问了!那里一直玩到半夜吗?”我呆若木鸡,想了一会儿,但马上拿定了主意:“安东尼达?瓦西里耶夫娜,您看着办吧,我不去了。”“这为啥?这又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全发疯了?!”“您看着办吧,因为我以后要责备自己的,我不想去了!我既不想做一个目睹者,也不想做一个参与者。

安东尼达?瓦西里耶夫娜,您就免了我吧!这是您的五十个腓特烈金币,还给您,再见吧!”接着,我立即把包着腓特烈金币的钱包放到祖母轮椅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我鞠了一躬走了。“无稽之谈!”祖母冲着我在我后面叫道,“你不去,请便吧,我一个人也能找到路!波塔佩奇,跟我走!喂,抬着走吧!”我没有找到阿斯特列依先生,于是转了回来。太晚了,已经半夜零点多钟了,我从波塔佩奇那儿打听到祖母的一天怎么结束的。她把刚刚兑换的钱全输掉了,按我们的钱,也就是又输掉了一万卢布。前不久祖母给过一个波兰人两个腓特烈金币,正是这个波兰人在那里指挥着祖母,一直左右她赌。起初,在还没有波兰人时,她叫波塔佩奇押赌注,但是波塔佩奇很快就被赶跑了。这时跳出了这个波兰人。好像有意安排似的,他懂俄语,甚至能马马虎虎地穿插三种语言,所以他们之间能明白个大概。

尽管那个波兰人一直是“恭恭敬敬”,但祖母还是不停地臭骂他,“但是,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他怎么能和您相比呢?!”波塔佩奇告诉我说,“她待您还像待老爷一样,而那个,我亲眼所见,我敢发誓,他偷她赌桌上的钱。她本人也抓住他两次,她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什么话都用上了。老弟,有一次,连他的一绺头发都被老太太拉了下来,真的,我不说谎,引起了周围一片笑声。老弟,全输掉了。您给她兑换的所有钱,所有钱全输掉了。我们把她——老太太抬到这里,她只是要了一点儿水喝喝,划了十字,就上了床。她疲惫不堪了,哪能不累?她马上睡着了。上帝让她做美梦了!哎,我为什么要出国啊!”波塔佩奇结束时说,“我说过,不会有好处。快点儿回我们的莫斯科吧!在莫斯科,在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那样的果园,那样的花,这里都没有,香味,正在成熟的小苹果,一眼望不到边——这里都没有。硬是要到外国来!唉——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