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阿达拉·勒内·纳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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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1)

第十八卷 (1)

纳契(续)

勒内作这番可叹的忏悔后的几天,他被请去参加纳契部落的酋长会议。夏克塔斯已到热奥里办他的事务,索黑尔神父赴他的教区去了。

勒内见到几个酋长,几乎全是亚卡西的亲戚,他们聚集在小“太阳”的家里。翁杜列是他们的头目,他得意洋洋,满脸生光。老家伙们默默抽烟,板着脸接见塞留塔的丈夫勒内。

翁杜列一脸嘲讽的神气,对勒内说:“把这些项链拿去,与伊利诺人一道处理它们吧。你是战争的根源,英俊的武士!你要做和平的工具了。”

这些侮辱对勒内来说,又算得什么?比起咬噬他的忧伤,人人皆有的苦难算什么?他拿起项链,声称他服从酋长们的命令,走了出去。

就勒内当时所处的环境,离开塞留塔对他是苦中有乐的事,他估计她快回到纳契来了。这时候,他能独自在荒原发泄痛苦而不被旁人察觉,岂非更合适不过!他没去找他的拜把兄弟。这个时候,乌杜加米兹正忙着办喜事,享受爱情的幸福,他不愿叨扰兄弟,他有勇气和牺牲精神。翁杜列有意施调虎离山的鬼计,他害怕勒内呆在纳契会识破他策划的阴谋。这个小“太阳”的监护人还指望塞留塔从新奥尔良归来后就她一人,无法摆脱他的纠缠。他计算勒内在外的时间,据这个嫉妒的好报复的人的计算,勒内将在灾难发生前几天回来,这个日子来得及袭击他,他又来不及提防。

看到他的情敌逃脱了他设的第一批陷阱,翁杜列十分恼火,他捏造新的谣言攻击勒内。夜里他在阿达利奥的家里召开酋长会议,诬蔑勒内是部落里一切不幸的根源。例如勒内到达纳契的第一天,已有好些不祥的征兆:神蛇失踪,雌海豸里被杀,招致伊利诺人的战争,造成老“太阳”之死。翁杜列就这样把自己的罪恶推在无辜的人的身上。

他又攻击勒内的私生活:对塞留塔不忠,洗礼时对孩子使用妖术,要弄死孩子,这有罪的父亲讨厌孩子。他歪曲天真的乌杜加米兹对勒内的感情是马尼杜恶神作祟,勒内与达尔塔吉特的友谊是法国人的反叛行为。

他还诬蔑勒内被法国人判刑是阴谋家耍的把戏。“你们注意,勒内一直未受到法国人的所谓虐待,在纳契他根本没与阿达利奥一起被捕,勒内借口要解救阿达利奥酋长,其实是到新奥尔良报告罗萨里要塞的消息。法国人装作审判勒内,其实是施苦肉计,目的在于使纳契人信任这个内奸,这叛徒压根儿没有遭受判决,这点连法国人都惊奇,勒内不是平安无恙地回到纳契了吗。你们千万别怀疑他耍了阴谋,你们只要看他成天往树林里钻,一个人独来独往,他是担心他的脸上会露出破绽,要避开人们的目光啊!”

翁杜列大获全胜,酋长们被他说服了。他们怎能不信服呢?这些话与事实密切关联啊!这些话多符合事实啊!勒内的一切行为均是有罪的。没一次微笑没有得 到解释。没一个行动没有目的。勒内的感情就成了毁谤的目标。他之所以救米拉,为的是引诱她;他使乌杜加米兹成为崇高友谊的典范,是为了利用这头脑简单的青年;他与达尔塔吉特的莫逆之交,是他背叛祖国的表现;为孩子洗礼是为了杀害孩子;搭救酋长的舍己救人行为变成了卑劣的告密行为;受刑,遭受痛苦是施“苦肉计”;勒内喜离群索居,是为隐藏不可告人的居心,酝酿坏事。万能的上帝啊!当一个人被不幸缠住双脚时,他的命运多可怕啊!要怎样才能洞察事情的真相啊!无辜的人怎样才能找到检验真金的试金石呢?

酋长们认为勒内这个背信弃义的叛徒该被捕,该判死刑。翁杜列表扬酋长们嫉恶如仇的高尚品德,但他认为不该一起处理主犯与从犯,过早处死勒内,孤立勒内会打草惊蛇,破坏全盘计划。他建议疏远勒内,直至给他以最后一击那天。星相家附和翁杜列的主张,说这是神的意旨,酋长会议同意翁杜列的主张。

正直的阿达利奥也误会了勒内,当勒内从新奥尔良归来时,他对勒内很冷漠。印第安人也视他为渎圣者,在树林里碰见勒内便避之唯恐不及。勒内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漠然处之。他奉命到伊利诺部落议和,不知道文明人的法官在新奥尔良判他死刑,而纳契的野蛮人的法官也判他死刑。

秋天,有时我们会看到一朵迟开的花,在乡间独自微笑,盛开在树梢落下的枯叶丛中。米拉与乌杜加米兹的爱情就像这花,在忧郁的日子里展示最后的魅力。求婚前,乌杜加米兹按印第安人的习俗,经受“火把的考验”:如果处女米拉弄灭他递给她的火炬,即表示答应与他结婚。

夜里,乌杜加米兹手持金光闪闪的火把出了门,风摆弄爱情的星星发出的金光。就如诗人描写的,微风在帕科里嬉戏,在美神的母亲的香喷喷的头发间拂弄。乌杜加米兹看见恋人的屋顶,心里交织着担心与希望。他走近她的家门,掀起门前悬着的树皮,看见米拉独自一人卧在床上。

姑娘躺在青苔床上,桑树皮卷成的面纱罩着她,两条裸臂交叉着放在头上,从手里落下一些花儿。

她一只脚向后伸,身子前倾,乌杜加米兹就着火炬的光亮端详这一幅可爱的场面。米拉做着美梦,嘴里嘟哝着什么,唇边现出微笑。乌杜加米兹似乎听见她在念他的名字,他向床榻俯下身,拾起从米拉的手中掉落的佛罗里达的茉莉花枝,馥郁的花轻掠过处女的唇,惊醒了这位林中的女儿。

米拉醒了,惊讶的眼神盯着她的情人,笑笑,又显出惊恐的神色,脸上还是挂着笑。“是我呀,”乌杜加米兹说,“是我,塞留塔的兄弟,想做你的丈夫的武士。”米拉犹犹豫豫,伸出双唇要吹熄求婚用的火炬,又匆忙缩回脑袋,又把唇伸向火炬……,屋内一片漆黑。

沉默半晌,乌杜加米兹对米拉说:“我爱你,就如爱阳光,我想做你的兄弟。”

“我想做你的姐妹。”米拉应道。

“你会成为我的妻子,”乌杜加米兹说,“一个小武士将向你微笑,你将吻他的眼睛,你将歌唱他的父亲的战绩,你将教他念乌杜加米兹的名字。”

“你快把我逗哭了。我呢,我将陪伴你到丛林中去,我拿着你的箭,点燃夜晚的篝火。”

月儿西沉,一缕月光穿过房门,照着米拉的脸庞和胸脯,夜王后在星群中露面,云儿捧托着月儿,像是月儿睡榻的帐帘。林中笼罩着一种可疑的黑暗,就如幽灵头一回窥探人间的男女柔情。这一对幸福的青年男女不由陷入冥想,只听见姑娘颤抖的气息。米拉说道:

“我们该分手了。黎明的鸟儿开始唱它的第一首歌了。你悄悄地回去吧,如果让武士们看见你,他们会说:‘乌杜加米兹不是硬汉子,打仗时伊利诺人会把他抓住,因为他常上印第安姑娘的家。’”

乌杜加米兹说:“我是黑藤,在林里绕开所有的树,它只缠住桑树。”

米拉用大衣遮盖脑袋,说:“武士,我不再见你了。”

乌杜加米兹把火炬埋在房门里,钻进树林里去了。

婚礼按纳契人的排场举办。新婚夫妇以这种排场为苦,他们说:“我们虽然结婚,但我们不快乐,因为我们的朋友不快乐。”客人散后,新房内仅剩下这一对新人。这一对天真无邪的男女品尝着欢乐,他们也哭泣,泪水流到唇边。米拉让丈夫拥抱她,一面说:“你的唇触着我的唇,我却想着勒内的不幸。”

唉!这个忠于友谊的印第安人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翁杜列在众人中散布诋毁勒内的谣言还不知足;在酋长会议中中伤勒内,引起老头们的仇视还不知足;他还要在勒内的朋友心里打击勒内。

翁杜列要实现他的阴谋,要求乌杜加米兹参加各部落的大会,这大会将讨论行动计划。

如果乌杜加米兹不参加这大会,他就不受誓言的约束,可以反对阴谋的实施;如果乌杜加米兹不相信勒内犯了背叛纳契人的罪,他一旦知道秘密,就会把它告诉勒内。那么必须,哪怕使出该下地狱的诡计,也必须使乌杜加米兹受誓言的约束,让他相信勒内犯了罪,他就会处于两难的境地:要么为了拯救祖国丢掉朋友,要么为了拯救朋友丢掉祖国。

勒内的英雄朋友和勇敢的女朋友结婚的翌日,正当米拉容光焕发,喜气洋洋,与丈夫坐在撒了鲜花的席子上聊天的时候,翁杜列走进他们的新房。

“坏蛋!”米拉大声嚷叫,“你来这儿干什么,要让我们倒霉吗?”

翁杜列假惺惺地笑,坐在地上,说道:

“乌杜加米兹!我是来祝福你们的,你该幸福啦。”

“幸福,有哪个男人比我幸福呢?你到哪儿能找到我妻子与我朋友这样的人呢?”

“我不想摧毁你的幻想,”翁杜列做出同情的神气,说:“如果你知道部落里的人都知道的事实的话,是哪个该死的马尼杜恶神把你和白人连在一起的呢?”

“‘太阳’的监护人!”乌杜加米兹气红了脸,“我尊敬你,但你别诬蔑我的朋友,你最好是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翁杜列又说:“可爱的年轻人哪!你认为他配得到你的友谊吗?”

乌杜加米兹的声音透出不耐烦,“酋长!你折腾我就如狂风折腾篝火,他怎么啦?你到底想干什么?”

“啊!祖国!祖国!”翁杜列长叹一声,说道。

听到祖国这个字眼,乌杜加米兹的眼睛迷惘了,他从席子上站起来,走近也站起来的翁杜列。乌杜加米兹慌乱了。

“祖国出了什么事吗?”高尚的野人说,“需要我们拿起武器吗?我们走吧。敌人在哪儿?”

“敌人?他们在我们的内部!我们被出卖了,被人抓去做奴才了,一个叛徒……”

“一个叛徒!他是谁?”乌杜加米兹的声音透着各种复杂的感情,“他是谁?你要当心你说的话!”

翁杜列看见乌杜加米兹气得双手发抖,他捏住乌的手臂,以防乌打他。他大声说:“他就是勒内!”

“你说谎!”乌杜加米兹使劲甩开翁杜列的手,“我拔了你的卑鄙的舌头!我让你做个榜样!”

米拉扑到两个汉子中间,“给这混蛋留条活命吧!”她对乌杜加米兹说,“把他赶出家门就行了。”

听了米拉的话,乌杜加米兹冷静下来。

“‘太阳’的监护人!现在我看你想戏弄我的幼稚吧,可你别再玩这套把戏,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我告辞了,”翁杜列说,“很快你就会明白的。问问太阳的星相家和你的叔叔阿达利奥吧!”他走出屋子。

乌杜加米兹想冷静却冷静不了,他想休息,但灯心草做的席子比槐树的刺还要扎人。他站起来,走几步又坐下来,米拉和他讲话,他也听不见。他低声说,“为什么,为什么这酋长说了这一通话!本来我很快活的!”

“别再想了,”米拉对他说,“坏人说的话就如滚烫的风刮起的沙扑到脸上,它是瞎的,又弄得人流泪。”

“你说得对,米拉,”乌杜加米兹嚷,“现在我平静多了。”

不幸的人哟!你着了致命的一击了,你再也不能安心休息,以前你很快入睡,如今却恶梦萦怀!这就是人的所谓幸福,只需一句话就会毁了它。甜蜜的信任,亲密神圣的结合,永别了!神圣的友谊啊,你的甜蜜已经过去,你的折磨开始了!它们会结束吗?

“米拉,我好像病了,我要找星相家瞧瞧。”

“找星相家!别去找这家伙。勒内爱你,你爱他,有他你就够了,就如有了你我就够了。假如鸽子叫乌鸦的啼叫,乌鸦会对它讲扰乱它的心的话,因为它不会讲鸽子的话。”

“我找星相家不是提勒内的事,我病了,我找他治病。”

米拉的一只手抚在乌杜加米兹的心上,她微笑着看丈夫,说:“你病了!不错,病得很重,因为一句谎话才从你的双唇间吐出来。”

乌杜加米兹坚执要探望星相家——翁杜列已有意托他向乌杜加米兹揭开“秘密”,米拉对他说:“去吧,可怜的大草原的蜜蜂,小心别飞到有毒的花儿上面。”

人不可能十全十美。乌杜加米兹虽然具有英雄的优点,却免不了缺点:他害怕上帝。这种害怕本是健康的,没有这种害怕,人就没有道德了。但他却怕到盲目轻信的地步。他性格中的单纯使他易于受骗,他认为星相家讲的话就是神谕,他说的话就是祖国说的话,而对于野蛮人,祖国是神圣的,很亲爱的。乌杜加米兹怎么逃得了天上与人间的双重威力?

乌杜加米兹来到星相家的门口,就在这时,翁杜列从星相家的家里出来,他看穿乌杜加米兹的来意,把路让给他。星相家看见乌杜加米兹后着手划神奇的圆圈,乌杜加米兹抬高嗓门,恳求他。

星相家神色迷茫,说道:“谁在说话?哪个狂徒扰乱诸神的代言人?走开,渎神的俗人!只有祖国才需要我的祈祷。啊,祖国!你哺育了一个妖怪!一个可耻的外国人阴谋毁灭你。他杀死雌海豸里,他背叛塞留塔,他往孩子的头上浇致死的魔水,他欺骗年轻单纯的乌杜加米兹!不幸降临到你的头上了,米拉的丈夫!日后你若不与这个叛徒分道扬镳,如果你不相信他犯了罪,鬼魂会缠住你的脚步,你的祖宗在坟墓里不得安宁。”

星相家跳跃起来,他跃到门外,钻进树林,听得见他在林中乱吼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