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阿达拉·勒内·纳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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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3)

第十九卷 (3)

“我的兄弟发了誓,因为他不知道他的誓言会使他受到什么约束。我早知道发这誓的后果,如果我还发这誓,我就不是有人性的妻子,因此我绝不会发誓。但为了安慰你,阿达利奥,你只要知道,如果我的道德没能使我保守秘密,那么,地上所有的誓言都是无用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塞留塔容光焕发,一扫刚才惨淡的容色。阿达利奥把姑娘的手贴在怀里,大声嚷:“这就够了!我满意了,酋长们也会满意,你发的誓比我要求的还要可怕。”

阿达利奥由乌杜加米兹搀扶着,参加酋长会议。塞留塔返回夫家,她的灵魂已坠入深渊,各种悲哀混杂在一起,在里面打转。

最新的那道伤口开始剧痛,她来到心灵深处,清理纷杂的痛苦的心绪,不由痛悼米拉的死亡。她感觉到她的这个妹妹的存在价值,她那无穷无尽的欢乐,她那颗敏感活泼的心!鸟儿的歌喉没有她的动人,她会爱人。她给人造成的痛苦中也夹着快乐,而她给了人多少不带痛苦的快乐!她那一头秀发如今竟被江河的污泥玷污了!那张为爱而半启的嘴唇竟塞满了河沙!几个小时以前,这姑娘还活生生的,这位活泼愉快无限生机的姑娘竟浑身冰冷,永远躺在死神的怀里了!这个只为朋友而活着的可爱的朋友竟那么快被遗忘了!她的家人已不再想她,连乌杜加米兹也被人拉至远处,没有人悼念这位年轻、纯洁、勇敢的米拉了。

塞留塔沉浸在这些念头里,她不再回家,却改了道,她向江边走去,希冀寻回女友的尸首。塞留塔错怪兄弟了,乌杜加米兹并没忘米拉,他扶阿达利奥赴会之后,来到密西西比河的河岸。他先看着江河流去,不放过水流漂去的每一样物体,他似乎听见有人低语。“是你说话吗,米拉?现在你是浪花,还是停留在芦苇丛中的轻风?你在珊瑚丛中嬉戏,戏弄金鱼、蓝鱼?你像活泼的燕子,在江面上划出涟漪?你穿着羽毛、鳞片、水晶做的裙子,你的心还为勒内叹息,还关怀着勒内?”

密西西比河最近一次泛滥时在河心推出了一棵年轻的木兰树,它吸引了小伙子的目光。他久久地凝望着它,似乎看见米拉立在波涛里。

乌杜加米兹坐在河岸:“米拉,你为什么不回我的话?你是很会说话的人哪,当你为勒内哭泣时,你的眼睛就如清泉中的两颗珍珠。泪水滴在你的酥胸,就如灯心草的雪白的绒毛,风吹去了几滴水珠。你是我的思想,如今只剩下我一人,我不知该如何从酋长们手中救出朋友,而且你肯定他是清白无辜的!”

米拉在失踪之前,曾劝塞留塔兄妹施巧计营救勒内,她想到了他们没想到的一个好办法:这就是去找勒内,拦住他,不让他回纳契,直至躲过灾难。米拉还说,如果勒内不听劝告,就把他捆在树干上。她总爱把孩子式的小聪明掺进爱与理智的劝告里。乌杜加米兹在江边忆起米拉最后的建议。“你说得对,”他喊道。他撂开会耽搁的事儿,躲过监视他的行踪的阿鲁埃人,猎人放出的箭般飞走了。

他刚离开江边,塞留塔相跟着来到江边。她走走停停,在芦苇地里张望,走遍岬角的每一个岬头,寻宝似的,寻找女友的踪影,一无所获。“密西西比河也与我们作对。”她身心交瘁,回家去了。

星相家酒醉清醒后,模糊记起醉酒时的不慎,他找翁杜列坦白了自己的罪过,翁杜列大为光火,赶紧召开会议。他估计米拉知道秘密后会告诉塞留塔,他同时通知酋长们,不必担心米拉,因为她已不在人世。阿达利奥反对处死他的侄女,他答应劝她发誓,她会与兄弟一样恪守的。老人们同意了他的要求,但决定,如若兄妹走漏了一个字,为了大家的安全,他们会处死兄妹。

酋长们商定,如若勒内在屠杀前回来,立即处死他。阿达利奥指出,如果单独处死这个叛徒,誓必打草惊蛇,会有人把此事通知白人,尤其是激起塞留塔兄妹的义愤,影响整个计划的实施。大家认为还是不动声色为妥。

现在只等夏克塔斯死亡,翁杜列就阴谋得逞了。而从各方传来的消息估计,这个老头必死无疑。至于在那个妖魔的怀中被糟蹋的塞留塔,翁杜列认为她逃不出他的掌心。如此复杂的手段,如此周全的计划,在纳契酋长会议及罗萨里要塞扮演的两面派角色,周密而铤而走险的阴谋,都是由翁杜列设计、导演的,目的在于满足他的罪恶的情欲。通过私情的得手,谋取高位,实现勃勃的野心。但他过分得意了,过分自负了,难免乐极生悲。他情不自禁要调戏侮辱他看中的猎物。摆脱了米拉,他不怕有人碍眼,可以肆无忌惮地骚扰孤身一人的塞留塔,他可以对这个最不幸的女人讲几句甜言蜜语。翁杜列忘记有个嫉妒的女人在盯梢他,忘了他会受到情欲的惩罚,这情欲是他犯下种种罪行的头一个动机。

节日赛事即将开幕,为期十二天。纳契人与殖民者都忙碌起来。法国人虽然身处丛林,依然贪图逸乐,他们同意参加并观看比赛。色帕尔司令也是被邀的客人,他视纳契为法兰西国王的附属品,同意保护这比赛盛事。也有人劝谏他,警惕小人的阴谋,但他被费布利亚诺和翁杜列蒙蔽了双眼。野蛮人办赛事,他更放心。他的逻辑是:“密谋造反的人不会玩球与小骨游戏。”目光短浅往往断送了一些庸夫俗子。

人们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男女老少欢天喜地,载歌载舞等候大赛的开幕。西卡沙人、牙祖人、米亚米人,所有参与密谋的部落到了纳契村庄。不少人家扎营安顿下来,背负行李的妇人放下行李,或把孩子的摇篮挂在树上。这里,印第安人点燃篝火备炊,稍远处,旅人们在溪流里洗脚,或躺在草地上歇息。林中拐弯处,一队人风尘仆仆走过来,他们惊飞了鸟儿,骇走了狍鹿,(或好奇地停在山岗上看人类的集结)。殖民者离开居所来做比赛的准备,他们不知道胜者会获得什么桂冠。

芦苇束捆置放在阿塔昂西克庙宇内,在这复仇之神的祭坛下面,由一个星相家看管。比赛开幕的夜里,第一根芦苇由三位魔术师抽取。欧洲殖民者所在之处都设立了这芦苇束,约好一起完成这些手续。

塞留塔的内心闪过一道希望之光。勒内没有回来,只要他十四天内不回来,他就躲过了这场灾难。是意外事件绊住了他?是乌杜加米兹见了他?塞留塔坚信兄弟去迎他的朋友了,已有人见他穿过丛林。她怀着这幸福的梦想,人不幸时,侥幸心理就会接踵而至。她忘记了勒内会出差错,每时每刻面临的灾难。她被困于人间,思想却飞升到天使们逗留的天堂。犹如棕榈,树梢受到天上雨露的滋润,树根却陷在坚硬的沙地里。

塞留塔所希望的事正是翁杜列害怕的。幸好他知道勒内谈判失败后会回来,而失败会使纳契人更怀疑勒内。翁杜列还知道乌杜加米兹没有去会勒内,派往监视乌杜加米兹的阿鲁埃人时刻向翁杜列报告乌的行踪。四处传说勒内很快回乡,打掉了塞留塔最后一丝幻想,折磨着这位已经极不幸的女人。

大赛开幕的日子终于到来。距大村庄不远的山谷,四周尽是树林,在山岗群上形成圆形剧场,围绕着由自然之手建造的美丽的大厅,大赛就在这儿开庆祝大会,先举行球赛,然后小骨赛,太阳出来比赛就开始。

大祭师走在运动员前面,他手执涂成蓝色的权杖,权杖上装饰着灯心草编的燕尾旗和鸟的尾巴。祭师们头戴常青藤编的冠,跟着大祭师。后面翁杜列领着他监护的八岁的小太阳,女首领亚卡西脸色苍白,陪着儿子。她后面是排成三人一组的西卡沙人、牙祖人,其他结盟部落的老人。一群乐师携带着海螺壳、短笛、铃鼓,簇拥着众酋长。年轻的武士半裸着身体,配备了球拍,跟着长辈们,乱糟糟挤拥着前进。孩子、妇女、殖民者、黑人、士兵挤满了作圆形剧场用的丛林。色帕尔由一群军官陪同着来了。家家户户倾巢而出,唯有勒内家还留着痛苦的主妇。

运动员们来到竞技场。大祭师拍打双手,大赛颂歌响起来了,五六个部落的百姓发出第一声欢呼和喝彩,塞留塔在屋内听见后大惊失色,这是死神呼唤勒内的声音啊。

大 合 唱

“是鸟的翅膀划破长空?是箭在我的耳畔呼啸?不,这是球在球拍前飞跑。啊,我的眼睛啊,盯着球吧,不然,我把你挖出来。如果球拍失去它钟爱的球儿,成了寡妇,它会说些什么?”

年轻的武士

“借来狍鹿的双蹄,让球拍与球结合。”

祭师

“女人们出生时没有现今一半的魅力。一天,爱神在天国的丛林中打球,球打着爱神最年轻的妻子,球受到撞击变成了双乳,新生儿的唇使它产生了魅力。”

武士

“球赛是高尚雄武的游戏,但谁能歌唱小骨游戏?人们凭小骨赢取财富,凭小骨娶得娇妻。”

酋 长 们

“人为了小骨失去理智,为小骨出卖自由。”

祭 师 们

“人按命运分成两部分:命好的,命孬的。上帝把好命的放在白骨里,命孬的放在黑骨里。每个人出生睁眼前,从上帝手里拿了他的骨。”

酋 长 们

“不管代表我们命运的骨是黑还是白,我们坐在坟墓上面玩生命的游戏,我们刚抽取幸运或不幸的小骨,代表一方的死神又来寻上我们。”

运动员们分开,编成两队,纳契人为一方,西卡沙人为另一方。号令发出,纳契人挑一个最灵活的武士,站在起点,用球拍击球,球像猎人发烫的枪膛发出的铅弹,西卡沙人接住球,以同样的快捷抛出去,它又被推回给西卡沙人,西卡沙人再接住。周而复始,球被推来推去,时而横飞,球手们轮番蹲下,就如风吹过倒伏的麦穗;时而飞入云中,大家抬头寻找它的踪影,伸手接住落下的球。运动员们时而分开,时而聚拢,混杂,铺开,再聚拢。球轻跃在他们的球拍上面,直至一条有力的手臂把它从众人手中夺过来,带到竞技场中心。表达希望的,害怕的叫声,掌声,喧闹的嘲笑声,奔跑声,球的呼啸声,球拍的拍击声,记分员的声音,大贝壳的呜呜声,响彻丛林。

在一片噪声与奔忙声中,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忙碌。法国人丝毫没有料到节日中暗含杀机。阴谋分子策划着阴谋。这节日委实恐怖,它掩盖着血腥的屠杀。多少人把死到临头的末日视作节日啊!

竞赛暂停,大家在溪水旁的枫树下吃饭,饭后继续比赛。大家不知道鹿死谁手,优胜者将获得千张兽皮。突然,人群骚动起来,酋长们站起身,大家向北面的山岗走,听见有人反复地说:“我们的父亲回来了,夏克塔斯回来了!唉!他不行了!乌杜加米兹说他回来了!”

乌杜加米兹没有碰到勒内,却遇见夏克塔斯酋长领来一群年轻的车罗魁人。夏克塔斯享有崇高的声望,法国的司令也随着人群迎接老人。老人所到之处,大家都向他欢呼,表示敬爱。人们双目含泪,大家都看出夏克塔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安详,但极疲惫、衰迈,声音微弱,很难听清,却很善意。他很平静地答复大家对他的问候。一个年轻的武士注意到老人的银发更白了,“是的,我的孩子,我披上了冬天的装饰了,我快要被关闭在地窖里啦。”一个翁杜列的亲信酋长告诉夏克塔斯这儿正举办竞赛,乡里很太平。老人说:“瀑布外面总是宁静的,里面骚乱得很呢。”

乌杜加米兹来到由车罗魁人抬着的枝叶编的床边,夏克塔斯躺着它回来,极度苦恼的乌杜加米兹看见老人归来,转忧为喜,高声说:“呀,当时我也看见有人抬勒内回来,那时我还爱他,不想杀他,米拉也没有与我诀别。”

夏克塔斯听到了这两个名字,“我的好孩子乌杜加米兹,你提到勒内和米拉。塞留塔呢,她在哪儿?我亲爱的,孩子们在哪儿?临死前我要好好地拥抱他们。”

“你是保护我们的橡树啊,”乌杜加米兹嚷道,“我们都需要你的护庇呢,除了米拉,她已做了水底的床榻了。”

“英勇的善良的年轻人,”夏克塔斯说,“我怕橡树未能给你们抵挡暴风雨就倒下了。”夏克塔斯问阿达利奥在哪儿,有人告诉他,阿达利奥住在林子里。

翁杜列对着这个受众人受戴的德高望重的老人,惶恐不安。夏克塔斯的意外归来,他尚未死亡,似乎干扰了阴谋家的计划。他怕酋长发现了他的狡计。老人只要与塞留塔和乌杜加米兹秘密谈话,就会摧毁他两年来处心积虑的成果。他想尽早拉开乌杜加米兹,忘了顾忌,走到老人的床榻旁劝他休息。夏克塔斯辨出他的声音,说:“啊,你这伪君子啊!你还没学会红脸吗?”

“请你往下说,夏克塔斯!”乌杜加米兹大声喊道,“你说的话与米拉说的一样!”翁杜列不知所措,失去了平日的放肆和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