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七章
爱玛对弗兰克?邱吉尔非常好的印象在接下来的一天中受到一点儿动摇,因为她得知他去了伦敦,目的仅仅是为了理个发。在吃早饭的时候,他突然表现出反常行为,叫人准备一辆轻便马车,说是晚饭时分便可返回。回来的时候除了头发剪短了些之外,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在十六英里的路途上往返旅行一趟,去做这么一件事当然没什么害处,但是在这一活动中表现出的纨绔习气与不合情理却是她所不能赞同的。这种举动缺乏合理的计划,花费不当,甚至连她昨天自以为从他身上看出的无私热情也不存在。思想空虚,行为奢侈,喜爱花样,性情浮躁,无论好坏总要采取某种行动才能满足心愿。不顾他父亲和韦斯顿太太是否高兴,不考虑大家对自己的举止会怎么评论。这些指控对他都显得十分恰当。他父亲仅仅把他叫做纨绔儿子,认为那不过是个无碍的小事,但是韦斯顿太太并不喜欢这事,可她十分聪明,让这事尽可能快点过去,除了说声“年轻人都有心血来潮的时候”,便没有再多加评论。
除了这个小小的瑕疵之外,爱玛觉得他此次拜访带给她朋友们的只有对他的好看法。韦斯顿太太随时都乐意评论,说他是个多么多么殷勤周到和让人感到愉快的伴侣;说她看到的一切让她对他的性情全都十分喜欢,他的性格显然十分开朗,实在非常活泼生动让人欢乐;说她看不出他的见解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大部分是完全正确的。他谈起自己的舅父时满怀敬意,也乐于谈论他,说是假如让他独自生活,他准是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虽然他对舅母并没有多少眷恋,可是谈起她的善意却满怀感激之情,似乎总是带着尊敬谈论她。这一切都非常令人鼓舞,除了不幸的理发事件之外,没有任何事情使他配不上她想象中他的卓越地位。他处在那种特殊的地位,如果不是真正爱上了她,至少也非常接近,只有她的冷淡才使他受阻——因为她仍然坚持不结婚立场——总而言之,那是一种由他们之间的熟识关系而建立的地位。
韦斯顿先生站在他自己的地位上,补充了一种非常有分量的说法。他让她理解到,弗兰克对她极为崇拜——认为她非常漂亮,非常迷人。鉴于有这么多对他有利的说法,她觉得不该对他进行粗俗的评价。正如韦斯顿太太评论的那样:“年轻人都有心血来潮的时候。”
他在萨利郡的新相识中有那么一位,那人性格并不宽宏大度。一般来说,弗兰克在唐沃尔和海伯里都极受好评,人们高度评价这位漂亮的年轻人,认为他的微笑那么频繁,鞠躬那么优雅,但是人们中间的那个人对他的指责并不能被他的微笑或鞠躬所软化。这人便是奈特利先生。他在哈特费尔德宅子得知情况后,沉默了片刻。但是爱玛立刻便听到他举着报纸在后面自言自语:“哼!我看不过是个浅薄愚蠢的家伙而已。”她产生些许厌恶感,但是观察片刻后便认为这话其实为的是缓和自己的情绪,而不是为了刺激别人。她便没有理会。
尽管有时候有人带来不好的消息,但是韦斯顿夫妇这天上午来访却特别合时宜。他们在哈特费尔德宅子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爱玛非常需要得到他们的忠告,最幸运的是,她所需要的正是他们的忠告。
事情是这样的:科尔一家在海伯里定居已经有些年了,这是一家好人——友好、慷慨、真诚。但是,在另一方面,他们出身低微,修养水平一般。他们刚来到这地方时,生活拮据,量入为出,过得十分平静,交往不广,而且在交际上花费不多。但是,过去一两年中,他们的收入大大提高——城里的房子带来了较大的利润,好运气总的来说在向他们微笑。富有之后,他们的目光开始向上看。他们想要大些的房子,喜欢与更多人交往了。他们添置了房产,增雇了佣人,各方面的花费均有所提高。到现在,他们的财富和生活方式仅次于哈特费尔德宅子而居第二。由于有了新餐厅,使他们请客的愿望得到满足。主要由单身男人参加的聚会已经举办过几次。爱玛很难想象,他们打算邀请一些最好的上等人家——既不能想象他们要邀请唐沃尔的主人,也不能想象他们邀请哈特费尔德或者朗道斯的主人。假如他们真的邀请,什么都休想诱使她动身。遗憾的是,大家都知道她父亲的习惯,因此她的拒绝也就失去了她希望获得的效果。
科尔一家的方式十分可敬,但是,他们应该学会,不该由他们安排上流人家拜访他们的条件。她认定,这一课他们必须向她学习才对。她认为奈特利先生教这一课没什么希望,韦斯顿先生也教不了。 这个假设她在脑子里形成后过了那么多个星期才真正出现,结果等到那个侮辱终于来临时,她却受到了非常不同的影响。唐沃尔和朗道斯的主人们都接受了邀请,却没有人来请她父亲和她本人。韦斯顿太太的解释是:“我猜想,他们不敢冒昧地打扰你们。他们知道你们不在外面吃饭。”这解释不能令人满意。她感到,自己应该获得拒绝的权利才对。事后,关于那个聚会的念头一再出现在她心头,那些人都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啊,如果自己受到邀请,她真不敢保证不受到诱惑。哈里特晚上要到那儿去,贝茨家的人也要去。她们前一天在海伯里散步的时候提起过这事,弗兰克?邱吉尔极为真诚地为她不能去而感到惋惜。他提出个问题:“晚宴后是不是举行舞会?”仅仅是这种可能性对她也是个进一步的刺激。她被堂而皇之单独留在家里,尽管不请她也是对她表示的一种敬意,但是她仍然感到凄凉。
正当韦斯顿夫妇在哈特费尔德宅子时,那份邀请信送来了,他们在场便十分受欢迎。尽管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当然必须谢绝,”但是她很快便开始请教他们的忠告,他们脱口而出,支持她出席,结果她被说服了。
她承认说,考虑到各种因素,她并不是丝毫也不想参加这次聚会。科尔家的说法那么得体,礼貌中带着那么真挚的关注,对她父亲如此体贴。“我们本来早已盼望得到如此的殊荣,只是由于等待从伦敦运来折叠式屏风,希望以此保护伍德豪斯先生免受风寒,这才耽搁至今。敬请千万赏光。”总的来说,她还是很容易被说服的。他们很快便作出决定,并且没有忽视他的舒适问题。届时请贝茨太太或者戈达德太太来陪他,大家要跟伍德豪斯先生谈谈,让他默许女儿在最近的一天晚上出去赴晚宴,整个一个晚上不陪他。至于说他本人也出席,爱玛并不希望他考虑这种可能性。时间太晚,参加晚会的人也太多。他很快便明确表示不去。
“我可不喜欢晚上出访并且留下来吃饭,”他说,“我从来不那么做。爱玛也不愿意。时间太晚对我们不好。科尔先生和科尔太太这么做我很遗憾。我倒认为,假如他们明年夏天抽一个下午到这儿来跟我们一起喝喝茶倒更好些,然后带我们一起散散步。他们或许会同意这样做,因为我们的起居时间是非常合理的,回来的时候也不要赶上夜晚的潮湿。我可不希望任何人暴露在夏夜的露水下。不过,既然他们特别希望亲爱的爱玛能跟他们一起聚餐,既然你们二位也要去,而且还有奈特利先生照顾她,我也就不打算阻止了,不过,那天的天气必须好才行,既不潮湿,也不寒冷,也不能刮风。”他说完转向韦斯顿太太,脸上带着温和的责备说:“啊!泰勒小姐,假如你没有结婚,就能陪我呆在家里了。”
“唉呀,先生,”韦斯顿先生喊道,“是我把泰勒小姐夺走的,补起她留下的空缺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希望我有这样的能力。如果你愿意,我此刻就赶到戈达德太太那里,请她来陪你。”
但是,这个“此刻”的概念并没有缓和伍德豪斯先生的焦虑情绪,反而让他更加紧张了。女士们懂得如何缓解。韦斯顿先生必须保持安静,每样事情都要慎重安排才行。
经过这样的应付后,伍德豪斯先生很快便镇静下来,像往常一样谈吐自如了:“我见了戈达德太太会感到高兴。我极为尊敬戈达德太太,爱玛应该写封邀请信,请她来才对。可以派詹姆士去送信。不过,首先必须给科尔太太写一封回函。
“你尽可能客气地请他们原谅就好了,我亲爱的。就说我简直像个残废,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因而不得不谢绝他们的好心邀请。信的开头当然要替我说些恭维话。你会把一切都搞得十分得体,我用不着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们要记住告诉詹姆士:星期二用马车。你坐他的车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门前那条新路建成后,我们只去过一次,不过,我仍然毫不怀疑,詹姆士会送你安全抵达那里的。到达以后,你必须告诉他什么时间去接你。你最好说得早些。你不喜欢熬夜,喝完茶你会感到非常疲惫。”
“爸爸,你不至于希望我还没有累就离开吧?”
“啊!不是的,我亲爱的。不过你很快就会觉得累了。会有很多人同时说话。你不会喜欢那种喧嚣声。”
“我亲爱的先生,”韦斯顿先生嚷道,“假如爱玛提前离开,那就等于是解散了晚会啦。” “就算那样也没什么害处,”伍德豪斯先生说,“每一个晚会都是散得越早越好。”
“可你没考虑过,这对科尔一家的面子有什么影响。爱玛喝过茶就直接离开,那简直是对他们的冒犯。他们是些脾气很好的人,对自己考虑得很少,可是假如有人匆匆离去,那反正不是对他们的捧场。伍德豪斯小姐在那里的举止比任何人都更加受到注意。先生,我能肯定,你不希望让科尔家感到失望,不会希望他们的感情受到伤害。他们十年来一直是你的好邻居,没有比他们更加友善的人了。”
“的确如此,的确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们。韦斯顿先生,我很感激你提醒我这些。如果我让他们感到难过,我会感到极为伤心的。我知道那是一家可敬的人们。佩里对我说过,科尔先生从来不碰麦芽酒。你就是见了他也不会发现,可是他患有胆囊疾病,科尔先生的胆囊病挺严重。我可绝对不愿让他们感到痛苦。我亲爱的爱玛,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一点。我相信,你宁愿不遂心愿多停留一会儿,也不想冒险伤害科尔先生和科尔太太的感情。不要过分考虑自己的疲惫。你知道,在朋友们中间,你是绝对安全的。”
“啊,是的爸爸。我根本不担心我自己。听了你这番话,我要毫无顾虑地与韦斯顿太太同时离开。我只是害怕你会坐着等我。我倒不是担心你跟戈达德太太在一起会稍感不舒适。你知道,她喜欢打皮克牌(皮克牌:一种用7以上的32张牌供两人对玩的扑克牌游戏。——译注。)。不过,她回家后,我害怕你会独自坐着等我,而不是按时上床休息。一想到这些,我的坦然心情就彻底乱了。你必须向我保证不坐着等我。”
他作出了保证,不过,前提条件是她也作出一些保证:假如她回家时觉得冷,必须保证把全身上下烤暖和;要是饿了,要保证吃点东西;她的贴身女佣要等她回来再睡;赛勒和管家要像往常一样保证家里一切安全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