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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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三部第四章

这次冒险过去没几天,一天早上,哈里特来找爱玛,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包裹。坐下迟疑片刻后,她开口这么说道:

“伍德豪斯小姐……假如你有时间……我有点事情想告诉你……我是要吐露一点秘密……说完就……就完了。”

爱玛觉得奇怪极了,求她快说。哈里特的态度十分严肃,就像她的话一样非同寻常。

“在这个问题上对你毫不保留是我的职责,而且我保证它是我的愿望,”她继续说道,“由于我在某一方面已经革心洗面,是个幸福的人,所以你满意地了解这事非常适宜。我不想多说没用的话——我为过去陷入那种境地感到羞耻,我敢说,你能理解我。”

“是的,”爱玛说,“我希望我能理解。”

“我怎么能在这么长时间中一直空想!……”哈里特热烈地说,“简直像发了疯似的!我现在看出,他没有任何非同凡响之处。我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会见到他——只是在他们两人中间,我更不愿意看到他——为了避开他,我宁愿绕许多路——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嫉妒他妻子,既不羡慕她,也不嫉妒她,我最近一向是这样的。我愿意说,她是个非常迷人的女人,什么都好,不过我认为她是个脾气恶劣的人,非常惹人讨厌。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的表情!不过,我向你保证,伍德豪斯小姐,我对她并没有恶意,没有。让他们永远幸福生活吧,我再也不会感到片刻的痛苦了。为了让你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我现在要毁掉……早该毁掉这东西……我本来决不该保存它……这一点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说着脸红了,“不过,现在我要把它彻底毁掉。当着你的面把它毁掉是我的愿望,为的是让你知道,现在我已经变得多么有理智了。你猜不出这个包裹里装的是什么?”她带着有意识的表情问道。

“根本猜不出。他难道送过你什么礼物?”

“不……我不能把它叫做礼物。但是我一直很珍视这东西。”

她把那包裹递向她,爱玛看到上面有几个字:最珍贵的宝贝。她的好奇心受到极大的激发。哈里特打开那包裹,她迫不及待地望去。在许多银色箔纸衬托下,有一个漂亮的坦布里奇小首饰盒。哈里特将它打开,里面垫着特别柔软的棉花。除了棉花之外,爱玛只看到一小片橡皮膏。

“我想,”哈里特说,“你一定记得吧。”

“不,真不记得。”

“我的天哪!我实在没想到,你会忘记橡皮膏的事情,就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呀,就是我们最后见面的那几次!就在我喉咙疼之前几天——就在约翰?奈特利先生和太太来之前——我想就是在当天晚上。你不记得他用你的新铅笔刀割破手指头,你建议他用橡皮膏粘住?但是,因为你手头没有橡皮膏,你知道我有,你想要我给他,我就拿出我的,割了一块给他。但是那块太大了,他便割下一块更小的,然后玩弄剩下的部分,最后才还给我。当时,在我不理智的情况下,就把它当作宝贝一样收藏起来——我就这么把它存放着,不时观赏一番,当做极大的宝贝。”

“我最亲爱的哈里特!”爱玛喊道,她捂住脸跳起身,“你让我比什么时候都更加感到害臊,我简直无法容忍了。你问我是不是还记得?噢,现在我全都记起来了,只是不知道你保存下这东西作纪念,我直到此刻才了解这件事。不过我记得割破手指的事,我建议用橡皮膏,还记得我说我手头没有!啊!实在是我的罪过,我的罪过!其实我口袋里随时都装着很多!那是我毫无道理的把戏!我一辈子剩余时间应该永远脸红才对,”她再次坐下,“接着说吧,还有什么?”

“你当时手头真有?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当时说得那么自然。”

“这么说,你真的为了他的缘故把这块橡皮膏保存下来了!”爱玛从羞臊中恢复过来,感到又惊奇,又滑稽。她心里悄悄自忖道:“上帝保佑我吧!我哪能想到将弗兰克?邱吉尔玩剩的橡皮膏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棉花团里!我绝对不能跟她相比。”

“还有,”哈里特接着说。她再次转向那盒子,“这里还有个更有价值的东西,我是说有过价值的东西,因为那橡皮膏不属于他,可这东西的确曾经属于他。”

爱玛急切地想看看这个超级宝贝。是一个旧铅笔头,连铅芯都没有。

“这真是他的,”哈里特说,“你不记得有一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了?啊,我敢说,你不记得了。有一天上午,我忘记具体是哪一天,不过也许是那天晚上之前的星期二或者星期三,他想在笔记本上作个备忘,是关于云杉酒。奈特利先生告诉过他如何酿制云杉酒,他想记下来,可是他拿出铅笔来却发现铅芯太短,一削却把铅芯整个带出去了,根本不能写,于是你借给他一枝笔,这枝就留在桌子上没用了。可我一直用眼睛盯着它,一找到个机会,我就壮着胆子抓起来,从此就再也没让它离开我。”

“我记起来了,”爱玛喊道,“记得清清楚楚——谈论云杉酒的事。啊!不错,奈特利先生和我都说我们喜欢喝那种酒,埃尔顿先生似乎决心尝试着培养对它的爱好。我记得清清楚楚。等一等,奈特利先生当时就站在这儿,不是吗?我的印象是他当时就站在这儿。”

“啊!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真怪,可我记不得了。可只记得埃尔顿先生当时坐在这儿,就是我现在坐的位置。”

“好吧,说下去。”

“哦!说完了。我再也没什么让你看了,也没什么好说——只想说,我现在要把它们统统扔进火里,我想要你看着我这么做。”

“我可怜的哈里特!你珍藏这些东西真的体会到乐趣吗?”

“对,我就是这么个傻子!可我现在对这事感到羞耻,希望我能像火烧掉它们一样轻而易举忘记它们。我这么做实在是个大错误,你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还保存着他的纪念物品。我知道不对,可就是下不了抛弃它们的决心。”

“哈里特,有必要烧掉那块橡皮膏吗?至于那截旧铅笔头,我没话可说,可是橡皮膏或许有用呢。”

“烧掉它我会高兴的,”哈里特回答道,“它的模样让我看了讨厌。我必须把这一切都赶走。瞧,它走了,结束了,谢天谢地!埃尔顿先生结束了。”

“那么,”爱玛自忖,“邱吉尔先生什么时候开始呢?”

她很快便有理由相信,已经有了开端,虽然她没说什么预言,可结果可能证明,那些吉普赛人已经为哈里特作了预言。那次受虚惊后大约两个星期,得到了足够的解释,而且是在相当偶然的情况下。爱玛当时并没有考虑这事,所以,得到的消息就更加珍贵了。在那番琐碎的闲聊中,她仅仅说:“哈里特,不论你什么时候结婚,我想建议你如此这般,”无非说了些这类的泛泛之谈,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听到哈里特以非常严肃的语调说:“我永远也不结婚。”

爱玛这时抬起头,立刻发现是怎么回事了。她沉思一下,考虑是不是该放过这一点不追究,然后她回答道:

“永远不结婚?这可是个新决定。”

“是个新决定,不过我永远也不改变。”

又迟疑片刻后,爱玛说:“我希望这结果不是……我希望这不是为埃尔顿先生作出牺牲吧?”

“哪会是埃尔顿先生!”哈里特愤慨地嚷道,“噢!不。”爱玛只听到她吐出几个字:“比埃尔顿先生好得多!”

她于是花费了很长时间去考虑。难道她不该继续进行下去?难道她打算听任机会从身边溜走,作出什么也不怀疑的样子?也许她这么做的话,哈里特会认为她表现出冷漠或者感到恼火。假如她完全保持沉默,反而会逼着哈里特讲给她听许多事情。但是这就有悖于她们之间毫无保留的坦率气氛,破坏了她们常常就希望和机会进行的讨论。她作出了果断的决定。她相信,立刻就搞清楚真相比较明智,最好立刻讲出要讲的话,了解到想知道的事情。直截了当从来都是最好的选择。在这种话题上,她先前已经就自己该谈到什么程度作出过决定,双方尽快将思考成熟的准则讲出来比较保险。她打定了主意,就说道:

“哈里特,我也不假装没听懂你的意思。你的决定,或者说你预料永远不结婚,是由于你可能喜欢的男人在地位上远远高于你,因而不可能考虑你。难道不是这样?”

“啊!伍德豪斯小姐,相信我吧,我并没有这样的假设。真的,我并没有发疯。不过我能远远地崇拜他感到喜悦,而且认为他比整个世界都高大,我心中对他尤其充满了正当的感激、惊异和崇敬。”

“哈里特,我对你的感情丝毫不感到惊讶。他向你提供的服务,足够温暖你的心田。” “服务?啊!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恩惠!对它的记忆,我当时的全部感觉,我看到他走来时,他的高贵面容,还有我原先的可怜相。多大的变化啊!片刻之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从悲惨的深渊到幸福的巅峰。”

“那是非常自然的。非常自然,而且十分体面。对,我认为十分体面,作出这样的选择,而且是如此富有感激之情。但是我不敢保证这个选择能产生幸运的结果。哈里特,不是我建议你放弃它。我绝对不打算要你作出回答。你要考虑你的目的。也许比较明智的办法是仔细考虑一下你的感情,无论如何,别听任感情摆布自己,除非你能确信他喜欢你。要观察他。让他的行为指引你的情感。现在我向你提出这种警告,因为在这种问题上我再也不会跟你讨论了。我决定永远不插手。从此以后我不过问这种事。别让任何名字从我们的嘴里讲出来。我们以前做过非常错误的事,现在我们要谨慎。他的地位比你高,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肯定会遇到严厉的反对和重大的障碍。然而,哈里特,更加奇妙的事情也发生过,再悬殊的婚配也有过。不过,你要保重自己。我不愿意你采取过于乐观的态度。不过,无论结局如何,你提高自己的观念希望与他结合,这就是你的品味已经提高的重要标志,我知道如何评价它。”

哈里特态度顺从感激,默默地吻了吻她的手。爱玛便认定,这桩恋情对她的朋友不是件坏事。这种倾向会提高并改善她的精神境界——而且肯定会将她从屈身下嫁的危险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