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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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三部第九章

爱玛步行回家的过程中,一直沉浸在郁郁深思之中。不过,走进客厅后,她发现两个人,他们能驱散她心头的不快。奈特利先生和哈里特是在她出门的时候来的,此时正与她父亲坐在一起。奈特利先生立刻起身,态度比往常严肃得多,他说:

“我见不到你不能走,可是我没多少时间,所以必须马上动身。我要去伦敦,在约翰和伊莎贝拉那儿住几天。你有没有要带给他们的东西或者捎给他们的话。当然不必说‘亲爱的’之类,谁也不捎这种话。”

“什么也没有。是突然决定的,对吗?”

“是的,有点突然,我已经稍稍考虑过一阵子了。”

爱玛心里能肯定,他没有原谅她,他的样子与往常不一样。不过,她想,时间会修补他们之间的友谊。他站在那里,欲行又止,她父亲开始发问了:

“喂,我说,亲爱的,你去那儿一路平安吗?我亲密的老朋友和她女儿好吗?我敢说,她们看到你去拜访一定非常感激。奈特利先生,我亲爱的爱玛是去看望贝茨太太和贝茨小姐,我刚才已经对你说过了。她从来都对她们关心备至!”

这个不恰当的赞扬让爱玛涨红了脸,她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已经能表达出许多内容了。她朝奈特利先生望去。他似乎立刻对她表示出好感,仿佛他的眼睛从她的目光中接受到了真情,她已往有过的一切美好的感情立刻被他捕捉住,并受到他的尊敬。他目光热烈地向她致意。这对她是一种热烈的奖赏——片刻之后变得更加热烈,他忽然采取了一个小小的然而非同寻常的友好举动。他握住了她的手——至于是不是她自己先采取了主动,她也说不上。可能是她颇为主动地伸出手的,不过,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就要向自己的嘴唇凑过去——也许是出于某种考虑,他突然又将她的手放开了。她想不出他为什么这么顾虑重重,本来是个已经要完成的举动了。她认为,假如他完成了那个动作,他的判断会更加明智些。不过,那个意图是不容置疑的。无论他的风度中总的来说缺乏殷勤,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她没有再过多考虑。他就是那样,品行非常质朴,然而非常有尊严。她回想起他那个尝试心里就感到极大的满足。它表达出完全的重归旧好。他很快离他们而去,片刻之后便走远了。他的行动从来受敏捷的思维支配,既不迟疑,也不拖沓。然而这次消失得比平时更加突然。

爱玛并不为拜访过贝茨小姐而感到后悔,不过,她倒真希望自己能提前十分钟离开她。假如能跟奈特利先生谈谈简?费尔法克斯的情况,她会感到极为高兴的。她也不能因为他要去不伦瑞克广场那边而感到遗憾,她知道他的拜访会给大家带去多大的乐趣。不过,假如事情发生在更合适的时刻就好了。如果提前作出准备就更加令人感到愉快了。好在他们分别的时候又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他的表情和不完整的殷勤她不会看错。发生过的一切使她感到放心,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对她的好印象。她得知,他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她要是早点回来该多好啊!

他走得那么突然,而且还是骑马走的,她知道那是一种非常艰苦的情形。为了转移父亲对奈特利先生去伦敦感到的不安,爱玛讲述起简?费尔法克斯的新闻,讲述的效果不出她所料,原来的不安驱散了,既没有让他受到惊吓,又让他感到兴趣。他早已预料到简?费尔法克斯要出去当家庭教师,所以谈起来十分兴奋,不过,奈特利先生去伦敦对他仍然是个打击。

“我亲爱的,听到她安顿在那么舒适的位置上,我真的感到非常高兴。埃尔顿太太是个本质很好,非常令人愉快的人。我敢说,她认识的人应该没错。我希望那里的环境干燥,也希望有人能照顾她的身体。那应该是个第一流的目标,就像可怜的泰勒小姐在咱们家的情形一样。你知道,我亲爱的,她跟这位女士在一起将要像泰勒小姐跟我们在一起时一样。我希望她在一个方面能更好些,那就是要长期在那个家里生活,别受到引诱离开那个家。”

第二天从里士满传来的消息让一切其他事情都变得无足轻重了。一封加急信送到朗道斯宅子,宣布了邱吉尔太太去世的噩耗!尽管她的外甥匆匆回去看望她并没有特殊理由,可是在他返回去后,她只活了区区三十六小时。一种与她一般状态完全不同,丝毫没有预料到的急病突然发作,在短暂的折磨之后便将她攫走。广为人知的邱吉尔太太从此不复存在了。

这桩事引起的感情正是在这类情景下应有的。人人都感到不同程度的肃穆和悲哀,对辞世者表示痛心,对活着的朋友表现出担忧。在合适的时间,大家对安葬的地点表示出好奇。戈德史密斯(戈德史密斯:(1728--1774)爱尔兰著名诗人。文中这句引用他在喜剧《委曲求全》中的台词。——译注。)告诉我们,当一个漂亮女人堕落到放荡,她只能一死;当她沦落到令人厌恶的地步,也只能以死来清除恶名。邱吉尔太太受大家讨厌达二十五年之久后,现在得到了大家宽容的同情。有一点完全得到了证明,大家以前从来没有真正相信她病得很重。这个事件洗刷了人们对她的种种猜测和没有公开表示的自私抱怨。

“可怜的邱吉尔太太!毫无疑问,她一直饱受病痛之苦,比任何人猜测的都更严重,持续的病痛自然能影响人的脾气。尽管她有种种毛病,可这真是个悲哀的事件,一个极大的震动。邱吉尔先生怎么办呢?邱吉尔先生的损失实在可怕。邱吉尔先生永远也不会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就连韦斯顿先生也摇着脑袋,表情庄重地说:“啊!可怜的女人,谁能想到呢!”他决定以尽可能合乎礼仪的方式进行哀悼。他妻子端坐着叹息,以真实而持久的同情和良好的意愿望着自己宽大的腹部深思。两人最初的想法是弗兰克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这也正是爱玛的直接反应。邱吉尔太太的性格,她丈夫的悲哀——她怀着敬畏和同情匆匆考虑过他们,然后以轻松的心情考虑到这个事件对弗兰克会产生什么影响,以及他会因此获得怎样的自由。她一时觉得一切都可能向好的方向发展,现在与哈里特?史密斯的关系不会遭遇任何麻烦了。邱吉尔先生失去妻子后,将变成一个随和而易于引导的人,谁也不会害怕他,他外甥可以说服他作任何事情。现在可以希望的一切,就是这位外甥应该按照她的全部良好愿望,萌发出爱情,爱玛还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已经产生了爱。

哈里特在这种情况下的举止极为得体,极其富有自制力。不论她看到了什么光明的希望,反正什么也没有流露出来。这些让爱玛看到,她性格变得坚强了,于是感到喜悦,原来害怕她保持不住这种状态的担忧也消除了。她们在克制的气氛中讨论了邱吉尔太太去世的消息。

朗道斯宅子收到弗兰克的一封短信,信中通报了他们面临的紧迫问题和计划。邱吉尔先生的情形比大家预料的好些。他们在葬礼后第一步活动是去约克郡温莎一位老朋友家,十年前邱吉尔先生就许诺要去拜访。目前对哈里特没有什么可做的,爱玛可能做的只是对未来心怀希望。

现在紧迫的问题是对简?费尔法克斯表示关注,她的行期日近,哈里特希望表达自己的善意,因为简的工作不容海伯里的任何人耽搁。从爱玛的角度,这事变成了她的第一愿望。她心里暗暗为自己过去的冷漠感到强烈的懊悔,这几个月来一直受到她忽视的人,现在成了她希望寄予同情和尊敬的人了。她希望能帮上她的忙,想要表现出作为朋友的价值,想证明她的关心和敬意。她决心力劝她到哈特费尔德宅子来度过一天时光。为此她写了一纸短笺邀请她。邀请受到了谢绝,传来的口信说:“费尔法克斯身体不佳不能写信。”同一天上午,佩里先生来访时说,她健康状况的确不好,尽管她自己不愿意,可他还是去看视过,她头疼得厉害,在一定程度上烦躁易怒。这让他怀疑能不能按时去斯莫里奇太太家就职。她的健康此时看起来完全不适合——完全没有食欲,不过没有令人惊慌的症状,丝毫没有出现家人最担心的肺病症状。佩里先生想到她就觉得不安。

他认为她承受的精神压力超出了她的忍耐能力,她自己也有同感,只是不愿意说出口。她的精神似乎崩溃了。他不禁认为,她目前的家不利于她这种精神问题——总是限制在一间屋子里——他真希望不是这样。再说她的姨妈,尽管她是他的老朋友,不过对于一位那种状态的病人实在不是个最好的伴侣。他的担心和关注是不该受到质疑的,实际上这些担忧非常深刻。他非常害怕费尔法克斯小姐会生出更多的毛病来,而不是有所改善。爱玛怀着热烈的关怀心情倾听着,越来越为她感到焦虑,反复思量,希望发现自己能帮上忙的方面。把她从她姨妈那里弄出来,哪怕一两个小时也好,让她换换空气,换个环境,平心静气地进行一点有理性的谈话,即使仅仅有一两个钟头,或许也对她有好处。第二天早上,她再次写信去,以她想得出的最体贴的语句说,她愿意乘车前往探视,时间请简决定,信中提到佩里先生明确的看法,认为这样的活动对他的病人有益处。回信是下面这样一封短笺:

“费尔法克斯小姐致谢并致敬意,不过要从事这活动还无能为力。”

爱玛觉得,她自己写的信该受到较好的对待才对。不过,她不可能跟书面词语进行争执,这些话语明显显示出怯懦和虚弱的病情,她考虑的只有如何对付这种不愿受看望和帮助的态度。尽管得到那样的答复,可她还是备了车,乘车去贝茨太太家,希望能劝说简与自己交谈,结果是枉然。贝茨小姐来到车门前,满口表示感激,也极为真挚地同意,换换空气的确应该有极大的帮助,还说了各种语言能表达的东西,可是一切全都没用。贝茨小姐不得不毫无结果地离开病人。简根本不听劝说,而且越是劝她到室外去,就越让她感到难过。爱玛真希望能见见她,试试自己的能力,但是,不等她暗示出这样的愿望,贝茨小姐就明确表示说,她已经向她外甥女保证过,在任何情况下不让伍德豪斯小姐走进她的房间。“说实在话,可怜的宝贝简真的谁也不能见,任何人都不能见——埃尔顿太太实在是不能拒绝的,科尔太太说得也非常有道理,佩里太太说了那么多——但是,除了他们之外,简真的谁也不能见。”

爱玛不愿意自己被划入埃尔顿太太之流,也不愿意与佩里太太和科尔太太同属一类,她们任何地方都能闯进去,另外,她自己也不指望有权受到偏爱,因而,她顺从了,只是进一步向贝茨小姐询问了她外甥女的食欲和饮食,她渴望能在这方面帮上点忙。贝茨小姐听了这些问题感到非常不高兴,打开了话匣子,说是简什么都不吃。佩里先生建议了些有营养的食品,可是大家有的东西全都不合她的口味。谁也没有这么好的邻居。

爱玛回家后,立刻叫管家去查看自家的食品储藏,并且马上将一些上乘的竹竽给贝茨小姐送去,还附了一封非常友好的短信。半小时后,竹竽被退了回来,说是贝茨小姐千恩万谢,但是“亲爱的简一定要人送回来,否则就不安心。她不能吃这食品,再说,她执意什么都不吃。”

后来,爱玛听说,当天下午有人看见简?费尔法克斯在海伯里外面远处的草地上散步,可是她当时声称对任何活动都无能为力,而且她毅然拒绝乘她的马车外出。于是,她将这一切综合在一起考虑,毫不怀疑地认为,简决心拒绝接受来自她的任何好意。她感到难过,非常难过。这种情形使她心里很难过,由于简情绪恼怒,行为不一,身体能力不佳,这种情形就更加让她感到悲哀。她正常的感情没有得到多少认可,她作为朋友的价值也没有得到尊敬。不过,她感到安慰的是,她知道自己的意图是好的,而且还能扪心发誓说,如果奈特利先生了解到她试图帮助简?费尔法克斯,如果他能看透她的心,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发现没有什么可责怪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