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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四夜 (1)

第四夜 (1)

我的天,这一切都完了!这一切竟会这样了结!

我是九点钟来的,她已经在那儿了。我打老远就看到了她。她站在那里,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个样子:胳膊支在河岸边的栏杆上,我走到她的身边时,她都没有听到。

“纳斯坚卡!”我喊了她一声,用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

她迅速向我转过身。

“给我!”她说,“给我!快点儿!”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喂,信究竟在哪儿?您把信带来没有?”她一只手抓住栏杆,嘴里又说了一遍。

“没有,我这儿没有信,”我终于说出了口,“难道他还没有来过吗?”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久久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我打消了她最后的一点儿希望。

“得了吧,让上帝保佑他!”她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口,“既然他这样抛弃了我,那么让上帝保佑他吧。”

她垂下眼睛,然后想看我一眼,但没能做到。她又花了几分钟来抑制自己的激动,但是,突然,她头一扭,胳膊又撑在河边上的栏杆上,泪如泉涌。

“够了,够了!”我说了起来,但是,我看着她,找不到力量继续说下去,更何况我能说什么呢?

“您不必安慰我,”她哭诉着说,“您不要提他,您不要说他一定来,不要说他不会如此残酷、如此无人道地甩开我,他已经做了。因为啥,因为啥?难道在我的信中,在我这不幸的信中有什么不好的话吗?……”

此时,号啕大哭没能让她的话说下去。我看着她,我的心都要被撕碎了。

“哎,这太没有人道,太残酷了!”她又开始说,“连一个字都没有写,连一个字都没有写啊!哪怕写一写,说他不需要我,他拒绝我也好;可事实上,整整的三天,一个字都没有!他怎么这样轻而易举地侮辱、欺侮一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姑娘,而这个姑娘的过错只是她爱上了他!啊,在这三天,我忍受了多少痛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记得,我自己第一次去他那儿,在他的面前,我低三下四,我痛哭,所央求的是哪怕是点滴的爱情。而这以后……您听我说,”她对我说,两只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这不会这样!这不可能这样!这不现实!要么是您,要么是我自己弄错了;也许他没有收到信?这怎么可能,您自己判断判断,给我说一说,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解释解释——我怎么也无法理解——怎么可以这样野蛮、粗暴?他怎么这样待我?连一个字都没有写!即使对世界最坏的人,常常做得也比较仁慈一点儿。他也许听到了什么,说不定谁给他胡说我什么?”她叫喊着问我,“您,您是怎么想的?”

“纳斯坚卡,听我说,明天我代您去找他。”

“哼!”

“我问他一切,我要告诉他一切。”

“哼,哼!”

“您写封信。您别说不写。纳斯坚卡,您别说不写!我要迫使他尊重您的行为,他将了解一切,要是……”

“不,我的朋友,不写,”她打断了我的话,“够了!我再也不写一个字,再也不写一个字,再也不写一句!我不了解他,我再也不爱他,我要把他忘——掉……”

她没有把话说完。

“您安静点儿,安静点儿!纳斯坚卡,您坐这儿,”我一边说,一边扶她坐到凳子上。

“我很安静。够了!这不要紧!这不过是一些泪水,它会流干的!您会怎样想,我会自暴自弃?我会投河?……”

我的心被撑裂了,我本想说点儿什么,但就是开不了口。

“您听我说吧!”她抓住我的手说了下去,“您告诉我:您会不会这样做?您会不会把主动到您那儿的姑娘抛弃吗?您会不会当面无耻地讥笑她的一颗软弱的心、抛弃她?您会爱护她?您会设身处地地考虑: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不会照料自己,她不会控制着自己对您的爱,她没有过错,她,她最终没有过错……她什么错事都没有做!……唉,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纳斯坚卡!”我叫了起来,我最终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激动,“纳斯坚卡!您在折磨我!您在刺我的心,您在痛打我,纳斯坚卡!我不能沉默!我应该,我最终应该说,应该说出此时我胸中满腔的愤怒……”

说到这儿,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挽住我的胳膊,惊奇地看着我。

“您怎么啦?”她终于开口了。

“您听我说!”我斩钉截铁地说,“纳斯坚卡,您听我说!我现在要说的是,全是废话,全是无法实现的话,全是蠢话!我知道,这任何时候都不会发生,不过,我不能沉默。您现在感到痛苦,为此,我事先恳求您,请原谅我吧!……”

“嗯,什么,什么?”她说。她不再哭了,认真地看着我,那时在她的眼里显示出一种奇怪、好奇的神色。“您怎么啦?”

“这是无法实现的,但是,纳斯坚卡,我爱您!就是这回事!好了,现在全说了!”我摆了一下手说,“现在您瞧,您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呢?最后,您能不能听我对您说的话呢……”

“喂,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纳斯坚卡打断了话,“这是怎么回事?得了吧,我早就知道,您在喜欢着我,只不过是,我总以为,您是这样喜欢,是一般地喜欢,随随便便地喜欢……哎,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一开始,是一般地喜欢,纳斯坚卡,而现在,现在……我就像您,像那时提着包裹去他那儿时的您。纳斯坚卡,他比您差,他那时谁都不爱,而您则热恋着。”

“您为啥对我说这呢?我简直完全不能理解您。您听着,这为了什么目的,不,不是为什么目的,而是您为什么这样,这样突然……上帝啊!我在说蠢话!但是,您……”

接着,纳斯坚卡变得完全茫然不知所措。她涨红了脸,垂下了双眼。

“怎么办,纳斯坚卡,我可怎么办!我错了,是我趁您……但是,不,不,我没有错,纳斯坚卡;我听到它,我感觉到它,我的心灵在告诉我:我是对的,因为我怎么也不能委屈您,怎么也不能使您伤心!我曾是您的朋友,就是现在也是您的朋友;我怎么也不会背信弃义。瞧,现在我的泪水在流,让它流,让它流吧——它对谁都不妨碍。纳斯坚卡,它会流干的……”

“您坐下,坐下,”她一边说,一边把我按到凳子上,“啊,我的天啊!”

“不!纳斯坚卡,我不想坐;我已经再也不能呆在这儿。您已经再也看不到我;我所有的话一说完就走。我只是想说,您最好任何时候都不明白我爱您就好了。我最好是把自己的秘密藏在自己的心中。在这一时刻,我最好现在不能用我的私欲折磨您。不能!不过我现在能忍受;您自己说起过这话,是您的过错,一切都是您的过错,而不是我的过错。您不能把我从您的身边赶走……”

“可不,不,我不会赶您走,不会的!”纳斯坚卡说,怪可怜的她尽力掩饰住自己心慌意乱的神态。

“您不赶我?不赶?而我本来想离开您。我只是要把话和您说完以后走,因为您在这里说时,我无法坐下,您在这里哭时,在您被……哎,在您被(纳斯坚卡,我说出来吧),在您被抛弃,在您被您受冷落的爱情折磨时,在我的心中,我感觉到,我听到对您有无数的爱。纳斯坚卡,有无数的爱啊!……我不能用这种爱帮助您,我是多么痛苦……我五内俱裂,我,我——不能沉默,我应该说,纳斯坚卡,我应该说出来!……”

“对的,对的!您跟我说,您和我说吧!”纳斯坚卡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动作,“我这样和您说,您大概感到奇怪,但是……您说吧!之后,我再说!我把一切都告诉您!”

“纳斯坚卡,您在可怜我;我的好朋友,您简直是在可怜我!失落的东西,就失落吧!已经说出的话,是无法追回的!是不是这样?好吧,您现在知道了一切。好吧,这就是出发点。嘿,很好!现在一切太妙了;只不过是您听我说。在您坐着哭时,我曾暗想(唉,您让我说我曾想过!),我曾想,想(哎,哎哟,纳斯坚卡,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想您……我想您在那儿怎么……嗯,完全不相干,您再也不爱他。于是(纳斯坚卡,昨天和前天我已经想了这点),于是,我真要做,真想一定要这样做,使您爱我。要知道您自己说过,您不止一次说过,您已经几乎完全爱上了我。

嗯,接下来怎么办?嗯,这几乎是我想要说的一切;剩下的只说,要是您爱上我的话会怎么样,只有这点,再也没有别的!我的朋友(因为您总是我的朋友),您听我说,我,当然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穷人,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过事情不在这里(纳斯坚卡,我不是说这,这很难为情),而是我这样爱您,这样爱,假如您还爱着他,还在继续爱着我不认识的人,那么您总不会感觉到,对于您来说,我的爱是非常沉重的。每时每刻,您只会听到、感觉到:在您的身边有一颗高尚的心,高尚的心,一颗炽热的心在为您跳动着。呀,纳斯坚卡,纳斯坚卡!您对我做了什么……”

“您可别哭,我不希望您哭,”纳斯坚卡快速地从凳上站起身说,“您起来,您站起来,跟我走走,您别哭,别哭,”她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手帕擦我的泪水。“哎,我们现在走走;也许我要对您说些什么……是的,既然他现在甩开了我,既然他已经忘记了我,尽管我还在爱着他(我不想骗您),但是,您听着,回答我的问题。比如说,要是我爱上了您,也就是说,我只是爱……唉,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啊!我一想起,我一想起那时我伤了您的心,讥笑您的爱,表扬您,说您没有爱上我,真难受!……唉,我的天啊!我怎么就没有料到,怎么就没有料到,我是多么愚蠢,不过……得了,得了吧,我决定把一切全说出来……”

“纳斯坚卡,您听我说,您知道不?我离开您,就这么一回事!我简直是在折磨您。瞧,您现在心里谴责自己笑过我,我不想,我不想您……在您的痛苦之外再……当然喽,是我的过错,纳斯坚卡,再见吧!”

“您站住,您听我说,您能不能等等?”

“等什么,怎样等?”

“我现在爱着他;但是,它会过去的,它应该成为往事。它不能不成为往事;我听到,它已经正在离去。怎么晓得,也许今天就了结了,因为我恨他,因为他嘲笑我,那时您和我在这里一起流泪,因为您没有像他那样抛弃我,因为您爱我,而他不爱,最后,因为我自己爱您……是的,我爱!我像您爱我一样爱您;不过我以前对您说过这话,您自己也听到了,爱您,因为您比他好,爱您,因为您比他高尚,因为,因为他……”

可怜的姑娘太激动了,话还没有说完,就把自己的头搭在我的肩上,然后偎依在我的胸前,接着痛苦地哭了起来。我安慰她,劝她,但她止不住哭泣;她一直捏住我的手,哭诉着:“您等等,您等等;我马上不哭!我想跟您说……您别以为这些泪水——这只是出于软弱,您等它过去……”她终于不哭了,擦干了眼泪,接着,我们又开始走。我本想说,但她总是一直叫我等。我们不再说话了。最后还是她鼓足了气,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