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昭定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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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阵父子兵,耗死诸葛亮(2)

终于,父帅的哽咽停了下来,帐内归于一片静谧。司马师两道粗黑的浓眉顿时一松,从胸腔里轻轻吁了一口长气出来:父帅总算是结束了这仿佛无休无止的莫名哀伤了!现在,我司马家的正事还有许多,一桩桩、一件件都迫在眉睫,确也容不得父帅再这么抚今追昔下去了!他面色一正,刚欲发言,却见司马昭直起腰来,从怀中摸出了几片焦黄的竹简,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托着,膝行前去,送到了司马懿面前:“父帅,那日孩儿在诸葛亮帅帐之中的灰烬堆里搜集到了一些他亲笔所书的《将苑》残篇,觉得它们的内容极富理趣、耐人寻味,您不妨瞧一瞧……”

司马懿脸上表情早已恢复如常。他把那面旌旗细细地叠好放在了案角,然后一语不发地接过了那几片竹简,略低着头看了起来。对于诸葛亮亲自著写的兵家秘笈《将苑》,早些年他已通过设在蜀国的“内线”搞到了手,所以对它的内容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几片竹简上写的是为将心性之道,笔法飘逸灵动,煞是好看。司马懿本人也是善于砚书的高手,见了此字,也不禁在心底暗暗喝了一声彩,便轻轻念了出来:

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纯柔纯弱,其势必削;纯刚纯强,其势必亡。不柔不刚,适得其巧,合道之常。

他念罢之后,双眉一扬,眸光闪亮,倏地盯向了司马昭:“子上,你倒真是有心,善取他人之长而为己所用!你也喜欢研究诸葛亮?很好,很好。勇于向自己的敌手学习,善于向自己的敌手学习,这才是我司马家中人应有的胸襟和器量啊!你做得很好!这样罢,你瞧他写的这段箴言确也不错,你就拿去做自己的座右铭罢!这些话对你日后的为官处事必有裨益的。”

司马师在这边听得父帅如此盛赞二弟,心底不知怎的竟是微微一漾:好个老二!他总是喜欢体察揣摩父帅的心意萌动而顺势巧妙迎合,从而谋求在父帅心目之中留下绝佳的印象--这一份随时随地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的功力,自己可是差了他许多啊!但司马师一向磊落大度,倒也不觉得二弟这样做就是别有用意,会损害自己什么利益--毕竟这是二弟在父帅面前“尽子之孝以体其诚”嘛!虽然他有时候会感觉二弟此举未免也忒投机取巧了些,但却并不认为二弟的做法是错的。相反,他倒是认为二弟的精细和机灵若是用以应付外敌,则必对司马氏的雄图伟业裨益匪浅。

“是,父帅。”那边,司马昭的神态永远是那么谦和温恭,双手平举,郑重地接回了司马懿递来的那几片《将苑》箴言。他将它们放回胸襟之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徐徐而道:“启禀父帅:孩儿那日还搜集到了诸葛亮临终前写给他外甥的一封信函……”

“哪个外甥?”

“本朝已故吏部郎中庞山民的儿子庞涣。他的母亲正是诸葛亮的小妹诸葛琳。”

“拿来看看。”

司马懿的目光往司马昭呈上来的那张帛书上看去,只见上面写道:

致爱甥涣儿:

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疑滞,使庶己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美趣?何患于不济?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

慢慢看完了这封信函,司马懿冷不丁问司马昭道:“这个庞涣现在我朝担任何职,才识如何?”

“他只在我朝担任了太常寺的一个文抄郎。孩儿派人了解过了,他别无所长、庸碌之极。”

“他既是有了诸葛亮这样一个亲舅舅,难道还再敢在我大魏朝表现得如何优异吗?庸碌无为,恰恰是他用在我魏朝里的‘保命符’啊!”司马懿微微一叹,“子上,把这封信函传给你大哥也看一看罢。你和你大哥都要亲笔抄录下来制成箴幅,一定要将它的内容铭记于心。不要小瞧了这封信--它可是写给所有有志青年的切身经验之谈!”

司马师从司马昭手中接过那封帛函,只看了几行,就禁不住把嘴一撇:“这个诸葛亮,一生最好作伪骗人,连写给自己亲外甥的遗书也是这么高谈阔论、道貌岸然的!读来毫无思亲念旧之意,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假道学’嘛!”

听了他这番话,司马昭立时就暗暗皱了皱眉头:这大哥真是太不精细了!他怎么不再认真看看:诸葛亮这封《诫外甥书》上明明留有“机关”的嘛……他还未开口,却听司马懿已经冷然道:“子元,你再好好瞧一瞧,诸葛亮在这帛书之中用汉隶写了大部分的字,同时在里面也用秦隶夹带着写了几个字词……你且将这其中用秦隶写成的字词联接起来念给为父听一听?”

司马师被父帅这么一点,连忙往那帛函上定神一看,发觉其中果有七八个隶书字体与众略有不同,显得更为古朴典雅一些,这大概就是父帅所说的“秦隶”了。他把它们串联起来一瞧,就是这样八个字:当弃恻感,何若慷慨。

“当弃恻感,何若慷慨?”司马师慢念了出来,自言自语道,“这诸葛亮也真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在这样一封信函当中藏字掩句的?!不就是劝他外甥莫要恻然伤感吗,明说就是了,何必弄得这般复杂繁琐?”

“唔……子元,你看来是没有体悟到诸葛亮的志趣和襟怀啊!依为父看来,诸葛亮这‘当弃恻感,何若慷慨’八个字写得实在是好!”司马懿却一抚胸前垂鬓,朗声而笑,“听来豪气天成,果然不愧有倜傥名士的洒脱之风!就凭这八个字,诸葛亮的耀眼风采必将永远与浩浩渭河并存于世……”

说着,他深深地看着司马昭:其实,两个儿子适才言谈举止的细微变化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也发觉自己这个昭儿是看出了这封诸葛亮的《诫外甥书》中的那八个字的,所以他才特意把这封帛函送给自己阅览。如此可见,这昭儿竟也有些慧根,在浸淫官场多年后居然还能保持一份难得的清逸和灵机!唉!我司马仲达能有这样一个聪慧伶俐的儿子,也实在是承天之幸、莫大之福了!

于是,他心念一定,向司马昭和司马师二人大有深意地说道:“子上、子元,尔等不知,为父这一生若不是为我殷国司马氏的雄图大业所萦心系神,说不定当年也会像你们的老师胡昭,或是当年的诸葛亮一般翩然脱俗、隐逸遗世的!在茫茫人海之中,能够遇上这样的名士贤人,无论是敌是友,这都是我们不可多得的幸运啊!”

司马师生性阔达,只当父亲是在泛泛而谈,便随口应承了下来,表示谨遵父亲的教诲。司马昭却在心底暗暗感慨:父亲毕竟老了,眼中也只装有诸葛亮这样一个旧日知音而已。当今魏室疆域之广,奄有天下三分之二,可谓人才济济,其中岂无诸葛孔明之流的贤人名士乎?若我司马昭有幸遇之,自当与他结为金玉之交,倾心折节,善始善终,永不相负!

等了这半天,司马师终于插进来个“空档”,向司马懿开口道:“父帅,洛阳京师来了讯报:董昭司徒、崔林司空、高柔廷尉等元老重臣已经决定在近期联名上奏推戴您借平定蜀寇之功而入京晋升丞相之位,加享九锡之礼。孩儿等在此向您预贺了!”

司马懿的面容始终沉静如渊:“能够返京执掌相权、入统万机,这自然是值得庆贺。但万事不到最后一刻,谁能知道真正的结局会是什么呐?你且慢向为父预贺,也不要在外面泄了风声。咱们自己知道就够了。”

司马师没料到父帅对这事儿态度竟会如此平淡,不禁愣了一下:“是,孩儿明白了。”

看到父亲这般冷静沉着,司马昭却在心中不禁暗暗叹服:父亲不愧是阅历极深、修为有素的高人!能于荣辱进退之际看得如此透彻,只怕当年的太祖武皇帝曹操也有所不及!

司马懿的心底却是更有谋算:推戴他晋相加礼之事,自有夫人张春华在京师操持,倒不必太过在意。只是而今诸葛亮已死,关中局势基本大定,两个儿子在自己身边也已调教了不少年头,看来都成熟进步了许多,是到了该搭建平台让他俩自己去各展所长、崭露头角的时候了!师儿今年二十七岁,昭儿今年二十五岁,不趁这个时候再加几分火力好好锤炼一番,错过了“火候”就不好了!

他想到此处,心念忽地一转,当下便有了临时考察他俩才识、能力的主意。于是,他坐回了帐中的熊皮榻床之上,正了正脸色,向司马师、司马昭二人发话问道:“为父听得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段谚语:‘天下英雄有谁人?北司马、南诸葛,峰峦相峙两不低。’世人皆认为为父与诸葛孔明才智相当、各有千秋。却不知在你俩的心目中,是如何评断为父与诸葛亮的?”

这个问题涉及孝道礼法之大本,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二人互望了一眼,期期艾艾的,谁也不肯先行开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