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昭定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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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抢烫手芋,无人能与之争(3)

“二弟,你遇到这一丁点儿难事就怕了吗?他曹家可有你我兄弟一般的精敏之材吗?他吴蜀两家就算联手又掀得起多大的风浪来?至于各方藩镇,镇南将军王昶是父帅当年在文学署的心腹僚属,镇北将军裴潜是父帅当年从荆州刺史的位置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关中和陇西就更不用说了!区区一个王凌,老朽匹夫而已,只要稍有异动,为兄立刻领兵杀得他屁滚尿流!……”

“大哥!--不要忘了当今陛下可不是当年的‘山阳公’(指已经禅位的汉献帝刘协,他当时在魏朝的爵位是‘山阳公’)!而且,洛阳京师城内的数万‘中军’还掌握在他们曹家手里!禁苑大内的步兵营、射声营、越骑营等营所的兵力都不容忽视!当今陛下真要翻了脸、狠了心和我司马家拼个‘鱼死网破’,谁也不能保证将来的局面会发展成什么样的!”

听到司马昭这段言之凿凿的论断,司马师眉头一蹙,这才一下冷静了下来。他半晌过后才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也赞成父帅和母亲大人‘伺机而动,后发制人’的方略?”

“嗯!眼下公孙渊猝然自立造反,已经打乱了父帅先前的全盘布局,转移了天下士民关注的‘焦点’--当此之际,我司马家只能是潜察时势,以静制动,以后制先!”司马昭将几案上那一册翻开的《淮南子》竹简慢慢卷了起来,悠悠而道,“‘所谓后者,非谓其底滞而不发,凝结而不流,贵其周于数而合于时也。夫执道理以耦变,先亦制后,后亦制先。是何则?不失其所以制人,人不能制也。时之反侧,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逮。夫日回而月周,时不与人游。故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禹之趋时也,履遗而弗取,冠挂而弗顾,非争其先也,而争其得时也。是故圣人守清道而抱雌节,因循应变,常后而不先。柔弱以静,舒安以定,攻大靡坚,莫能与之争。’--这段《淮南子》上的箴言实在是高妙通玄,大哥您要细细思量品味才是啊!”

司马师眯着眼睛看了司马昭好一阵儿,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口气终于明显地缓和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像父帅这样憋屈地熬着,为兄可有些受不了!罢了,这一次咱们或许只能暂时退让一步,但今后--咱们在他曹家对我司马家图谋不利的时候,该发狠还得发狠,该出手还得出手!有些冲突,始终是无法回避的,总有一天是咱们必须硬碰硬地去面对的!”

“这是自然--该刚则刚,该进则进,父帅和母亲大人都是很明白的。”司马昭从榻席上缓缓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背后,望着寝帐里忽闪忽亮的那簇灯焰,幽幽地说道,“大哥,其实您应该懂得:父帅不学曹操那样急于揽权,是因为他有你我兄弟俩堪为司马家的未来支柱。所以,他能够熬得起。他是想在有生之年为我司马家好好夯实万世永安之鸿基啊!但曹操当年那么急于求成,则是因为他熬不起--他的后人曹丕、曹植都有些稍嫌文弱了,怎么能够在乱世之间东征西伐、大显神威呐?所以,您也休要埋怨父帅行事瞻前顾后、谨小慎微。他扎扎实实当好了‘周文王’,咱们才可以顺顺当当做好将来的‘周武王’!”

司马师这一次听得很认真,过了片刻,才深深说道:“二弟,看来你胸中所藏的韬略和城府当真是越来越像父帅一般高明卓绝了!为兄真替我司马家感到高兴啊!”

司马昭何等聪敏,立刻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酸意,脸庞急忙现出浓浓的恭敬之色:“大哥今日如此谬赞,实在让小弟无地自容了。大哥您的刚锐进取、威猛果断,亦一向是小弟最为折服的。”

司马师听罢这句话,唇角一咧,露出一丝苦笑:不知二弟此言究竟是在暗暗讥讽他还是真的夸赞他?

正月十五的月轮极圆极亮。月华似碎银一般散在四野,或在草丛中闪耀,或在渭水上游移,或在稻田里跃现。夜幕上的那些点点星光,全做了这皎月最精致的点缀和陪衬。

“元宵节的月亮果然不错。”司马懿在胸前环抱双臂,眺望着那轮玉盘似的明月,慨然而道。

“咱关中的月亮比哪里都圆!”雍州别驾黄华连忙拍了一句马屁上来。众将也纷纷跟着附和不已。司马懿瞧着他们哄笑献媚的模样,只是含笑不语,抚须而坐。

今夜魏营摆开了元宵宴,因为有月须赏,筵席就在露天大坝上设了,一溜儿列了两排酒宴。魏军诸将按序坐着,一个个喝得满脸酡红,嘴里冒出的酒气喷得像牛喘一般“呼呼嗤嗤”的。

司马昭在右边长席的末座,望着父帅怡然赏月的样子,心头却禁不住思绪翻滚:果然一如先前所料,钦差大臣辛毗带来了圣旨,封赏父帅升了太尉之位,而丞相之职、九锡之礼则全成了一句空话。尽管早先已经知道将是这个结局,司马昭没由来地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和失落,大哥还差一点儿骂了娘!然而,只有父帅仿佛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接到那道封赏诏书仍是一如平常,还欢欢喜喜地和大家在一起赏月共宴。父帅的修养功夫,真是了得啊!

他在这边想着这些念头,司马懿坐在那边却仍是笑微微举杯小酌一口:“诸君,幸得诸葛亮终于临阵身亡,蜀贼望风而退,我魏军上下今年方能享此元宵佳节!诸君今夜尽可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那是!”魏平一拍大腿,“也亏了大将军您御敌有方,否则诸葛亮怎能被您活活拖死?”

“对!对!对!”胡遵醉意朦胧地举杯来敬,“大将军--不,末将应该改称您为‘太尉大人’了!咱们打败了诸葛亮,就请您赐下‘轮休省亲’之令,让咱们也回老家和父母妻儿好好聚上一聚!”

听了这话,司马懿手中的酒盏一停,缓缓地放了下来,盏中的酒光浮影反射在他眉宇间,似阴翳一般萦绕不去。

“咱们关中这边可算是消停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你们知道吗,陇西南安郡那边今天下午又送来了六百里军情紧急讯报!和蜀寇内外勾结的氐蛮正在那里大肆作乱呐!”

他此言一出,场中立刻静了下来,静得仿佛连一滴水珠掉在地上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声响。

“拿陇西地图来!”司马懿一摆手。

蜀军在诸葛亮帅帐留下的那幅宽大的陇西军事地形帛图当众徐徐展开了:在火炬照耀之下,图上的山谷河道便似一条条筋脉般,缓缓地编联成了一张偌大的网络--

司马懿举起手中的细长铜杖指向了南安郡一带的位置:“诸君须当警醒,诸葛亮虽然死了,但并不等于我大魏的关西疆场从此就必然安若磐石了。且不说姜维已经从成都赶回了南郑仍在虎视眈眈,便是南安、武都、白水、阴平那里的氐蛮、羌夷,俱为诸葛亮生前钉在我陇西心肺地带的一枚枚毒牙啊!只有乘势而上,再接再厉,彻底拔掉这些‘毒牙’,肃清这些拥汉反魏的蛮夷,我大魏关西三千里疆域才能永远稳若泰山、波澜不惊!”

看到司马懿如此郑重其事,郭淮、胡遵、魏平等诸将的酒意早已消了大半,一个个肃然挺身而坐,不敢再有妄言乱行。

司马懿收了铜杖,嘴角向军师赵俨那里努了一下。赵俨会意,立刻起身来到帛图前一边指点着,一边向诸将介绍道:“蜀将王平如今正盘踞在骆谷城,煽动陇西氐蛮东侵作乱,已经攻破了临水、洮东等三四个县城。凉州刺史孟建大人已经亲自赶到南安郡坐镇弹压。而陇西的蛮族寇贼之中,唯有氐酋苻双以武都境内的蛇盘山‘四条洞’为巢穴,依恃地利之险作恶。这苻双来历不俗,素为陇西氐蛮名山名寨之共主,自号为‘氐王’,颇有威望,且与蜀寇勾结最深,不可不谓我大魏陇西疆域的心腹之患!”

“赵军师言过了!想那区区氐蛮,有何能耐?”郭淮一脸的不以为然,双手一拱,傲然道,“太尉大人,淮甘愿身任先锋,只率数千儿郎前去,十日之内便可擒那苻双来见诸君!”

赵俨直盯了他片刻,冷冷一笑:“郭牧君千万不可小看此贼!孟建大人用兵之才与你相比如何?他已在南安郡坐镇指挥,与苻双交锋了足足一月有余,仍是拿他不住!你想在十日之内便可手到擒来……嘿嘿嘿,恐怕这才是有些‘言过’了!”

郭淮一听,不禁面色一滞,暗暗沉吟犹豫起来。那氐蛮贼兵伏于深山老林之中,彪壮凶悍,神出鬼没,自己用堂堂雄师前去讨伐,确是有些棘手。他们可聚可散、忽进忽退,我疲则来扰,我战则先逃,我弱则狂攻,要想铲除实为不易。而且,万一稍有失利,被这小小氐蛮损了自己的名头,那更是大大的不合算了!

场中其他诸将自然也是抱着他这同样的心思,一个个顿时缩了脖子,谁也不敢出头上去主动请缨了。

司马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底暗暗一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笑道:“以本太尉之见,诸位将军和各营士卒,这几年和诸葛亮斗得也忒辛苦了,本太尉甚是不忍,你们该当返回关东‘轮休省亲’的,还是安安心心地回去‘轮休省亲’。至于剿灭武都郡内的氐蛮嘛--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就不必劳烦在座的列位将军了。司马昭--”

他这一声唤出,诸将都是一惊。司马昭更是暗暗大震:父帅竟然点了自己的将了!莫非父帅要派自己前去主持征剿氐蛮?念及此处,他心头不禁又是紧张又是兴奋,马上腰板一挺,双眉一立,凛凛然走到坝间抱拳而道:“请太尉大人示下!”

司马懿深深地看着他,将手中铜杖向他迎面一指:“本太尉在此任命你为镇西征氐特使,以太尉府参军之职衔前去南安郡协助凉州刺史孟建荡平氐蛮!”

司马昭心中大喜,正欲朗声而应,却听旁边席位上司马师一声大喊震动全场:“父亲大人!孩儿也愿主动请缨,陪同子上一道前去征剿氐蛮!”

司马懿冷冷的目光一下直扫过来:“司马师,本太尉另有要事交付于你。你暂时就不必前去南安郡了!”

司马师一跃而出,便要上前争辩--就在这时,一名亲兵侍从匆匆跑进场坝当中,径直向司马懿屈膝跪下急声禀道:

“太尉大人:朝廷钦差大臣、大司农桓范亲携圣旨已到营门之外,有请太尉大人移驾前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