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能把历山的山贼窝端了,怎么就没本事去把云门灭了!”有人冷笑道,巴巴抽着手里的旱烟,似乎还不泄恨。
“朝廷?”另一人脚步放慢,哼了一声,嗤之以鼻:“云门连玄冰宫都除了,玄冰宫的宫主败在云门主人手下,玄冰宫在一夜间被踏成平地——”
那人闻言,惊叹一声。“在江湖上屹立不摇三十年的玄冰宫就这么没了?威风八面的秦洛冰真就死了?”玄冰宫也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善于用毒,宫主秦洛冰师出唐门后裔,也是个风云人物,而云门,不过是后起之秀。
“死?他怕是连做梦都想死吧,云门的那个主子年纪虽轻,手段可是真真厉害——落在他手里死了倒是痛快,不过早点去投胎,就怕被做成人彘,生不如死!”另一人语气透露着刻薄的嘲讽,像是对那个云门恨之入骨。
一阵漫长的死寂,对方很久没说话,似乎是无言以对,又似乎是惊吓过度。
大男人的言语之内,居然有了颤抖。“你说的是吕后对付戚夫人的那种酷刑……人彘?要是真的,他如此心狠手辣,不配做人……”
另一个显然冷静许多,言之凿凿。“可惜云门是江湖上的新生势力,又不跟山贼一样对付无辜百姓。百年来朝廷跟江湖井水不犯河水,武林上的纷纷扰扰,自生自灭,只要没跟朝廷作对,朝廷哪里管得过来?再说了,这世上看过他真面目的又能有几个尚在人间?除了知晓他叫慕容烨之外,朝廷根本拿他无法!你能叫慕容烨,他也能叫,同名同姓的岂止百人千人!几个狡猾多端的山贼都花了朝廷几年心血,要将云门铲除,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达成?”
两人到了马房旁的茅厕小解后,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直到望不到他们,依靠着骏马后蹄而坐的人,拍了拍身上的干草碎屑,站了起来。
她躲在暗处,听到了他们的所有对话。韶灵轻轻抚摸骏马的鬃毛,神色淡然。
她四年没有到世间来走走了,对于她这个足不出户的女孩而言,江湖……比记忆中的京城更遥远,她不必关心,更不必好奇。
云门。
慕容烨。
七爷的姓氏……亦为慕容。
他不轻易显露却依旧不俗的身手,冷冷一瞪就能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眼神,平静坐着都能散发出来并不友善的威严和霸气。
那座华美虚渺的华宇院落,那些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男女,他们身姿挺立,哪怕不带刀剑,眼神一模一样的沉寂冷漠,他们见了七爷恭敬下跪的顺从姿态……
一刻间,心绪混乱。
韶灵手心冒汗,她早已怀疑七爷的身份,只是要说他就是那个什么云门的主人,那个将败阵敌手变成人彘,砍掉四肢,挖掉双眼,毒哑喉咙,折磨致死……的魔鬼,她的心却还是颤了颤。
她宁愿自己从不识字,从不曾看过那几本记载野史的书籍,从不知晓到底人彘是何等的刑罚!
那么,她至少不会惧怕。
流言止于智者。
但那些流言,却还是在她心里扎了根。
“做什么去了?”坐在中央方桌旁的俊美男人抬了眼,说的并不耐烦,眼底无端冷意,却突地令她眼皮一跳。
她微微怔了怔,不远处的男人,他那么俊美漂亮,高贵优雅,无可挑剔,偶尔流露的邪魅笑意,足以魅惑众生,但他不过是十九岁的年轻男人……他怎么会是云门的主人!
韶灵在心底长长呼出一口气,挤出笑意,看着桌上上好的菜色,腹内空空,却根本没有没有半点胃口。
“我给马儿喂食,顺便跟它们说了会儿话。”她不理会旁桌人投来的诡异目光,浅笑倩兮,理直气壮。
七爷显然早已习惯她的神来一笔,她也常常去骚扰他的鹦鹉,鹦鹉这两日……掉毛掉的厉害,神情萎靡,不再神气活现。他面色淡淡,自斟自饮,仿佛这个客栈,唯有他一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孤绝冷僻,像是一圈银色的光环,将他跟周遭任何一人隔离开来。
韶灵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客栈,底楼摆了十来张桌子,人满为患,好几桌都坐着魁梧的男人,风尘仆仆,随身佩剑,大碗喝酒,很是豪爽。这儿是幽明城过往迎客的关口,江湖上赶路的人,常常在此地过夜。
正在她东张西望的时候,邻桌的两个男人却也在朝着他们这一桌看,他们沉默寡言,并不交谈,冷睿逼人的目光,却直接穿透她,直直落到七爷的身上。
他们几乎是小心翼翼却又成竹在胸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举高手中酒杯,喝了一口。
韶灵心中生疑,转过脸来,却突然见七爷起身欲上楼,她跟上几步,仰着笑脸喊住他。“主……”
楼下似乎突然有筷子落地的声响,细不可闻。
她眉头微蹙,转过身去,但发觉各桌的人还是一样喝酒,一样吃肉,甚至无人看她跟七爷,无人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
但愿,一切都只是她多心。
“主子,我睡哪间啊?”她暗中改了口,笑弯了眼,朝着已经走到转弯口的男人伸出素白双手,讨要房间钥匙。
只是一个字的改动,换来七爷短暂的沉默,他看似沉着却又带着一丝探究的眼神,锐利的穿过她的眼底深处。“只剩下一间客房。”
韶灵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心中浮起莫名不安,却见七爷如削薄唇旁扬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眸半眯,嗓音低沉而清晰。“马厩旁还有柴房,你要去吗?”
看那一袭紫色华服优雅转身离开,韶灵转念一想,提着裙裾疾步跟了上去。
待她推门而入,七爷一手枕在脑后,修长双腿交叠在一起,华衣垂泄而下,虽然和衣而睡,但显然他轻松而潇洒。
她在七爷身边的身份……很模糊,她像是七爷的婢女,却又像是七爷的客人。他给她一些自由,却又承受她的殷勤照顾。但见着七爷的睡颜,今夜是头一回。
正想开口,七爷已然神色淡淡指了指一旁的衣柜,她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柜中抱出一床薄被毯子,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