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批评不是为了剥人面皮
我的文章不是教训了张龄了吗?我觉得这样已经是很重的教训，所以我请彭楚珩先生遇到张君时，代我表示抱歉呢！
——《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
1959年11月29日，胡适在台大演讲中公开质疑当代名僧虚云和尚的年谱中记载的年龄不大可信，在台港佛教界、海外侨僧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宗教界人生纷纷向胡适“开炮”，胡适也“拿证据来”进行还击。其中，居士张龄与胡适都曾先后投书与《中央日报》社长胡建中笔战。
据胡适的秘书胡颂平编著的《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载，1958年12月10日，彭楚珩前来拜访。胡颂平送彭楚珩出门，彭楚珩说道：“大家看了胡先生给胡建中的信之后，对于这封信的考据精详，文章清楚，撇开不谈；光是胡先生的风度之好，实在叫人佩服。像张龄这样的人，胡先生实在可以教训他。”
胡颂平向胡适转述彭楚珩的意思，孰料胡适回答：“我的文章不是教训了张龄了吗?我觉得这样已经是很重的教训，所以我请彭楚珩先生遇到张君时，代我表示抱歉呢！”
自古文人相轻，彼此攻击不遗余力，往往是学术的争议到最后演变成人身攻击。胡适与张龄之争辩始于斯，止于斯，有批评而不触及人格，使人钦佩。这再次印证了彭楚珩的说法：“胡先生的风度之好，实在叫人佩服”。
胡适天性中兼具两面性，一方面他温文尔雅，天生儒生本色；一方面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直言，很有斗士丰姿。这样一个人物，能在人际关系复杂的文坛、政坛长袖善舞，极其难得，细细分析起来，却是有其必然性的。他敢于提出问题、为自己的观念呐喊，并坚定地笔战维护自己的观点，然而在与众人短兵相接的同时，时刻保持着典雅温文的文人姿态，他向你的观点挑战，却绝对不会向你的人格开刀；狠狠地打击你的观点，却兼顾你的面子。
胡适的长处正是人们常犯的毛病。人们总自以为有见地，自以为有口才，逮到机会就大发宏论，把别人批评得下不来台，自己大呼痛快，殊不知这种举动正是在为自己的祸端铺路，总有一天会吃到苦头。
逞一时口舌之快，不若讲话策略些、婉转些，给人留些面子。给人面子无关乎道德，大家都是在人性丛林里讨生活，给面子基本上就是一种互助。尤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你更要会给人留脸。
有位文化界朋友，每年都会受邀参加某单位的杂志评鉴工作。这工作虽然报酬不多，但却是一项荣誉，很多人想参加却找不到门路，也有人只参加一二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问他为何年年有此“殊荣”，他在年届退休、不再参加此项工作后才公开秘诀。
他说，他的专业眼光并不是关键，他的职位也不是重点，他之所以能年年被邀请，是因为他很会给“面子”。
他说，他在公开的评审会议上一定把握一个原则：多称赞、鼓励而少批评；但会议结束之后，他会找来杂志的编辑人员，私底下告诉他们编辑上的缺点。
因此虽然杂志有先后名次，但每个人都保住了面子。而也就因为他顾虑到别人的面子，因此无论是承办该项业务的人员还是各杂志的编辑人员，大家都很尊敬他、喜欢他，当然也就每年找他当评审了!
“面子”在这位文化界朋友的手中，成了中秋的月饼礼盒，送来送去，成本不高，大家高兴。人人都在乎“面子”，人们可以吃闷亏，也可以吃明亏，但就是不能吃“没有面子”的亏。对“面子”无所谓，或是只顾自己面子，却不顾别人面子的人，很难拥有和谐的人际关系，严重者甚至会吃暗亏。
人天生是敏感而自尊的，聪明人会适度地维护这种自尊。学学胡适，在公开场合不说批评别人的话，多一些由衷的欣赏和赞美，既保住别人面子，别人也会如法炮制，给你面子。几句和缓的话就能如渭城朝雨浥轻尘般平息生活的喧嚣，原本剑拔弩张的人把酒言欢，尽兴而散，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