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4
克莱德与她接触时,心里怪痒痒的。他实在太寂寞了。那个上流社会,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去,却梦想有朝一日会得偿所愿,结果草率地与别的方面中断了关系。结果又怎么样呢?更寂寞!他只能见了人点点头或是草草聊上两句,再不然和女工们说一些客套话,而这些女工,他没什么兴趣,又不能成为朋友,该怎么办啊?不过,幸好,他是姓格里菲思的,就凭这一点,他就值得她们的尊敬。
这位罗伯塔?奥尔登。她安顿下来后,对这里以及克莱德都有所了解。而克莱德的优点和对她的倾心也让她左右为难。按照当地带有偏见的风俗来讲,她不能对任何地位比他高的人有什么表示。因为这里不容许一个人高攀上司。只要是有品德、有信仰的女工便不会这么做。不久,她又发现在莱科格斯划得清清楚楚的那条贫富界限,那界限像一面高墙一样堵在中间。还有一个禁令是:那些愚蠢、下流的外籍男女,不管是谁,都不应与他们有一丝来往。
她又发现,她周围与她联系密切的人都属于这个阶层。甚至跳舞、探险、散步、看电影,也是被禁止的。而还有更糟的,她和格雷斯去做礼拜,教堂的许多男男女女并不能够平等地瞧她们,因为那些人大多都是在此地住了很长时间,而且有些是有钱的人家的子女。也正因为如此,教会里的应酬大多都是那些人在轮流参加,而在同一个教会,她们为什么不能参加呢?
罗伯塔碰到克莱德后,觉得他应是上等人,而且他对她又很倾心。这样,她的野心和烦恼也便随之而来了,像克莱德一样。上班时,她总是感觉到有含情脉脉的眼睛在盯着她,眼神里透出渴望还有犹豫。但她也想到了,要是他突然有了什么表白,她该怎么办。她相信可能会得到拒绝或反感。但两个星期后,她开始希望与他说说话,而他得先开个头儿,可有时候,认为如果他真那么大胆,那绝对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因为那会马上就让别的姑娘们看到,一旦让她们看到,她们就会觉得她在与地位高得多的人交谈,她们会议论纷纷,内容只是两个字:放荡。
而克莱德呢,他喜欢她,可是有吉尔伯特先前的警告让他不敢行动。因此,他一直装得不特别关注任何一个姑娘。可罗伯塔一来,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跟前,看她工作。她真地很能干,没多久就干熟了这项工作,周薪也因此涨到了十五美元。而且,从她神情来看,她喜欢这份工作,而且他的一点点殷勤,都会让她兴奋。
同时,他还注意到她的一种活泼、开朗的性情,这是一种很细致但很有感染力的情欲。这让他很吃惊,因为他一直觉得她与众不同。他还觉察到,她有些与众不同,而且稳重,她差不多能和所有的外籍姑娘交朋友,而她的性格是多种多样的。她可以通过这种交谈了解她们的想法。她先和莉娜?斯利克特、霍达?贝特卡娃斯,安吉拉?比蒂谈这里的工作,后来又和另一些人谈,他得到一个论断,她并不像一般美丽姑娘那样既高傲又保守。但同时,她的和气也并没有使她获得的尊敬有所减少。
一天中午,他吃过饭,回办公室时比平常要早。他看到她正和两个外籍姑娘和四个美国姑娘,围着那个波兰的玛丽,这是一个那些外籍姑娘中最放荡也最大胆的。 用自己的大嗓门来告诉那班姐妹们她的幸运故事:她碰到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为她买了一个有很多珠子的手提包。
“我应当跟着他,当他的情人。”她说话很做作,很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提包。“我当面对他说,我喜欢他。对了,这包很漂亮,不是吗?”她又把手提包晃了晃,神气十足,但又显得很认真。“我到底收不收这个包呢?如果收了,就做他的情人。要是不收,包就得还他。我喜欢他,还有这包。”
克莱德以为罗伯塔一定会对这样的话语很吃惊。可出乎他意料,她似乎并不在乎,而她的表情则表明她对这很感兴趣。
她甚至笑了说:“这要看他长得怎么样,要是很帅的话,干脆骗他一下,把手提包留下来,尽量用长一点儿时间。”
“可他很心急。”玛丽似乎很紧张的样子,看了看走过来的克莱德,“要么做他的情人,要么把手提包还他。可这手提包,我是根本买不起的。”她又看了看那包,皱了皱鼻子。“我到底怎么办呢?”
但是他想错了,罗伯塔似乎应付得了这问题。她装得有些为难。“啊,这可难办了,”她说,“我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她显得很着急。可克莱德却明白,她不过在装样子。
那个卷发的荷兰姑娘莉娜说:“你要不喜欢他,我就把他全要下来。告诉我他住在什么地方。现在我很寂寞。”她把手伸出去,好像要抢那个手提包,玛丽急忙把手一缩。姑娘们都被这种玩笑弄得大笑,这其中就包括罗伯塔。克莱德看到了也很高兴,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他也很喜欢。
“或许你是对的,莉娜。”正当开工号响起来,隔壁的上百个缝纫起动起来时,他听她说,“好男人很难找的。”她眨了眨蓝眼睛,嘴角唇张得很大,很迷人。克莱德很清楚这是玩笑,她心胸并不那样狭窄。她很有人情味,活泼,脾气又好,待人和气。她的性格十分活泼,虽然她穿的并不好,戴的还是那顶褐色圆帽,穿的还是那蓝色的衣服,但她仍是这里最漂亮的。她不必像某些面颊绯红的外籍姑娘那么抹口红,既丰满,又不是不苗条。干活很专注,这是另一种美,看起来认认真真的,在最热的时候,也是最繁忙的时候,她脸上布满汗滴,她用手帕擦一擦,对他而言,这些汗滴如珍珠一般增添了她的美。
克莱德感觉太好了,他又有一个姑娘了。在厂里,他可以整天陪着她,看着她,心里不停地说爱她,后来,热情驱驶着他去痴想她,好像当初对霍旦斯?布里格思一样。区别在于她更诚实、更善良,因此,他也更喜欢她。尽管罗伯塔似乎对他不感兴趣,但这其实并不是她的初衷。她只是不知道怎样去做而已。他很帅,头发又黑又软,忧郁的黑眼睛很有魅力。
不久后的一天,吉尔伯特?格里菲思路过这里与克莱德讲了几句话。因此她就认为克莱德的社会地位比她想的要高得多。吉尔伯特走近时,她身边的莉娜?史莉克特告诉她:“这是老板的儿子——他的堂兄弟,以后厂子的主人。他叫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她望了望,说:“他们长得很像呀。”
“是啊。”罗伯塔一边答,一边偷偷向那边瞥了瞥。“克莱德先生似乎更帅气些。”
另一边的霍达?贝特卡娜斯听了这话,小声笑了,“我们都这么认为,而且,他态度很和气。”
“他有钱吗?”罗伯塔心里这么想,便问了出来。
“不知道,人家说没有。”她有些迟疑,她也对克莱德有意思。“来这儿之前,他在落水间干过。我想那阵应该是临时工吧。说不定他是要积累一下经验,在这儿也待不久的。”
最后一句讲得罗伯塔心里乱乱的,她对克莱德一向没什么幻想。他很年轻,很精神,也很帅气,而且,他对她也很好。可他的地位那么高,他对她会有意思吗?而她的非分之想也是不应该的。
她真是这样想的。一听说克莱德有一位地位如此高的亲戚,她就觉得他对她的感情是不可靠的。她那么穷,地位那么低。他却是一个富翁的侄子。没错,他是不会与她结婚的,除此还能有什么呢?她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