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7
十二月以后的日子给克莱德带来一些又得意又烦恼的复杂情况。
桑德拉?芬琪雷觉得，作为一个爱慕她的人来说，他是很让她喜欢她。一开头，就打算既不要对他太好，也不要冷漠他。不过，她的社会地位实在太显赫，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她倒是有点踌躇。因为克莱德实在太穷，连格思菲思一家也不搭理他，她就不愿过分地流露出对他的情意。
这一切，有一个最主要的动机，就是有心对吉尔伯特的堂兄弟表示好感，来气气吉尔伯特。此外，还有另一个方面，她喜欢他，他那漂亮的样子，还是他对她本人和她的地位的崇拜，都叫她又得意，又着迷。像她这样一个性格，就需要克莱德用真心实意，而又罗曼蒂克的奉承迷恋她，可又不敢过分地惹恼她。他的身心活力，恰恰可以和她相配。
因此，应该如何跟克莱德继续交往，而又不引起人家过分的注意，引来议论，这真使桑德拉伤透了脑筋。晚上睡下以后，她调皮的小脑袋老是盘算着这些。不过那一晚在杜布尔家遇见过他的人，都注意到她对他的兴趣，再加上他的表现很讨人喜欢，对人很殷勤，他们这些人，也就一个个地认为他是够格的了。
两星期以后，克莱德在斯塔克公司里物色不太贵的圣诞礼物准备送给他的家人和罗伯塔的时候，遇见了来补办一些东西的杰尔?杜布尔，她就邀请他去参加范达?斯蒂尔第二天在格洛弗斯维尔家里举行的舞会。杰尔自己打算跟弗兰克?哈里特一起去，至于桑德拉?芬琪雷，她还说不准去不去。好像还有一个什么聚会正在筹备。
“到时候特雷西的车可以路过你那儿，”她接着说，“再不然……”，她踌躇了一下说，“我们动身以前，你到我们家来吃晚饭怎么样?就只是我们家里的人，不仅我们很欢迎你，跳舞要到十一点才开始。”
舞会定在星期五晚上，克莱德原来约定这一晚跟罗伯塔的约会取消，尽管对取消约会的困难和该不该这么做，也不是没有一点犹豫。因为，他现在被桑德拉迷住了，可是对罗伯塔仍有着深厚的感情，也不愿这样使她难过。他知道她一定会非常失望。不过，这个社交机会突然出现新的情况，虽说来得迟了一些，他还是既得意，又兴奋。要他想到谢绝杰尔，那是不可能的，怎么啦?放弃到格洛弗斯维尔去拜访斯蒂尔这家人的机会?而且是跟在杜布尔兄妹一起去，并非靠格里菲思一家帮什么忙。对罗伯塔也许不忠实，残酷，欺骗，但不去又可能见不到桑德拉呢?
于是他说他准备去，不过话刚出口，就立刻决定得到罗伯塔那里去一下，对她解释一下，找一个适当的借口，譬如说，格里菲思家请他去吃饭。这样一说，就会使她肃然起敬，觉得理由充足。如到罗伯塔家以后，发现她出来了，他就决定第二天到厂里再向她解释，必要的话，写张字条给她。为了弥补，他决定不防答应她星期六陪她到芳达去，到时候再把礼物送给她。
可是星期五上午，在厂里他却并没认真地向她解释，甚至也没有像早先那样显得不高兴的样子，只是低声到：“亲爱的，今晚的约会不能不取消了。伯父家里请我去，我非去不可。而且是不是能来，还没有把握。要是结束得早，我试试能不能回来，不过要是不回来，明天我到芳达的车上跟你见面。我有些东西想送给你，因此，不要难过，今天早上才得到信儿，不然的话，我早告诉你了。不会觉得难过吧，是不是?”他装得很发愁地望着她，表示他对这件事也非常难过。
可是罗伯塔呢，她原来想送给他礼物，原想最后一晚快快活活地跟他叙一叙，却这样随便地被抛到一边，就只是摇头，仿佛说：“啊，不行。”她的神情沮丧，心想在这个时候，这样抛开她，不知道预兆着什么不详的事。到现在为止，克莱德一直是体贴入微的。他最近跟桑德拉来往的事一直被他这种做作出来的，仿佛跟早先没有什么两样的热情遮掩起来了，把她蒙骗了。他说人家请他，他又不能不去，因此不得不这样办。(这话也许是实在的。可是，啊，她早先计划好的这个愉快的晚上啊。)这样一来，他们就整整三天不能在一起。在厂里，后来在自己房间里，她只是半信半疑，觉得难过，心想克莱德至少也该跟她说在伯父家里吃过晚饭以后，迟一些到她家里来。这样，她好把礼物送给他啊。不过他后来补上的一句话，说明晚的饭可能结束得太晚，他没把握。如果人家说起饭后到什么地方去玩儿的话。
克莱德先到了杜布尔家，后来又到斯蒂尔家去。在一个月前，他怎么也梦想不到的这一连串新的局面，使他又得意，又颇有信心。因为，在斯蒂尔家，他马上被介绍给二十来个知名人物。他们注意到他是杜布尔这家人陪着来的，而且也是跟格里菲思一姓，她和他的关系似乎也非同一般，就马上请他参加他们的聚会，或是暗示要举行什么聚会，也说要请他一起去。过后他掐指一算，只尽可能参加格洛弗斯维尔的范达家的新年舞会，还要参加莱科格斯的哈里特家打算在圣诞前夜举行的宴会和跳舞会。这一次的聚会还邀请了吉尔伯特和他的妹妹蓓拉，还有桑德拉，贝蒂娜和另外一些人。
最后还有一件事，午夜时分，桑德拉也来了，斯各特?尼科尔森，弗雷第?塞尔斯、贝蒂娜跟他一起来的，最初她还装作不知他也会来的样子，只是后来才有点屈尊地招呼他：“啊，我没有想到你也在这里。”她披着一条深红色的西班牙式披巾，非常富有诱惑性。不过，克莱德一开始就察觉到她明知他在场，一有机会便来到她身边，非常仰慕地问：“你根本不打算跟我一起跳舞吧?”
“怎么啦，当然啦，要是你想跟我跳的话。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给忘了。”她挖苦道。
“就像忘得了似的，今天晚上我到这里来，惟一的目的就是再次见到你，自从上次见到你，其他任何事与人我都不曾去想。”
他实在被她的风姿与神态迷住了，并没有因为她表面所装出来的冷漠而减少半分。相反，他倒是更加入迷。再说，他现在这种疯狂般热烈的程度，也由不得她不动心。他眯起眼睫毛，眼睛里闪着令人心乱的火热欲念。
“我的天啊，你只要高兴，就能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来。”她摆弄着头上一只梳子似的小玩艺儿，一面微笑，“而且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你是说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桑德拉。”他像发疯似的狂问。他这样第二次直接叫她的名字，她和他都觉得心跳动地厉害。她虽然想责备他太狂热，可是终究是因为对她的爱慕，而且她觉得这样很舒服。
“啊，是啊，我是这个意思，”她一说了这句话，就觉得有些后悔，而且心中似乎也有些慌乱。她决定要对他抑制一些，或者放开一些吧。她想这都不太容易。“不过，你得说一下，你要跳哪一次，有人约过我了，”接着，她把节目单读给他听，神情又迷人，又调皮。“只可以选第十一个，也就是下一曲。”
“就这一次吗?”
“好吧，第十四次也给你，真是贪心不足的人。”她望着克莱德的眼睛笑起来。这一笑可把他整个人都给征服了。
后来跳舞的时候，她从弗兰克?哈里特那里已经听说，他已经邀请了他参加圣诞前夜在他家的晚会，又得知杰西卡?芬特也请他除夕到乌蒂加去。她就马上觉得他有希望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人士了，认为在交际中，他不致像她当初那么担心的那样，成为一个负担了。他很可爱，这是勿庸置疑的，而且对她也是全心全意的。可是这样一来就有可能使某些姑娘看到上层人物这么看得起他，就对他有意思，企图削弱他对她的一片忠心。她天生爱慕虚荣，骄横任性，就决意防止这件事。第二次跟克莱德跳舞的时候，她便说：“圣诞前夜，哈里特邀请你了，是吧?”
“是啊，而且这都是沾你的光，他热情地说你也去是吗?”
“啊，非常抱歉。我虽被邀请了，我也但愿能去。不过，你知道，我早先约好要到阿子迪尼去，然后到萨拉把加去过节。我明天就动身，新年以前回来。不过，弗雷第有几个朋友，准备在施纳克达特举行一次大规模的聚会。你堂妹蓓拉，我的弟弟斯图子特，还有格特、贝蒂娜都打算去。你要是高兴，不妨和我们一起去。
她原来想说“我”，可又改成了“我们”。她心想，这样一来，当然可以向所有其他人露一露她对他控制的力量。因为这样一来，芳特小姐的邀请就被取消了。克莱德立刻接受邀请，而且还很高兴，因为这样又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可另有一件事使他惊异，简直被吓呆了。就是经她这么随随便便，可又非常亲切、非常肯定地一安排，她就要叫他重新遇见蓓拉了。而且蓓拉立刻会把他跟她和别的一些人一起玩的消息告诉她家里的人。格里菲思家至今还没有请他到那里去过，甚至也没有请他过圣诞节。这样一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因为，桑德拉让克莱德搭车的消息，还有后来不定期俱乐部也请过他的消息，虽然也传到了格里菲思这家人的耳朵里，可是他们还是没有请他到那里去过。吉尔伯特?格里菲思火气很大，他父母呢，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因而还没有什么动静。
不过根据桑德拉的意思，他们这一帮人不妨在施纳克达特停留一晚，到第二天早上再回来。这她起初并没有详细地告诉克莱德。他如今早已忘记罗伯塔在卑尔兹待了好几天以后，到时候要回来了，既然他在圣诞节抛开了她，她自然希望他能够在除夕跟她在一起，这个麻烦，他后来才想到。如今他只是因为桑德拉想到了他而感到幸福，就非常兴奋，一口答应了。
“不过你要知道，”她谨慎地说，“不管在这里还是那里，或是随便什么地方，除非我先表示你决不可以对我特别注意，或是想到什么事情上面，不然的话，我就不能跟你见面啦。改一天我再跟你谈这件事。你要知道，我爸爸妈妈很古怪。我这里有些朋友也是这样。不过，你要乖乖的，装得很冷淡，知道吧，那这个冬天，我也许能和你多见几回。明白了吗?”
这一番知心话使他陶醉得用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这番话是因为他太心急了她才这么说的，这他也明白。这时候，他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那么，你是否有点儿把我放在心上呢?”他同样用半询问，半恳求的口气说，他的眼睛中闪着动人的光芒，使她非常陶醉。桑德拉这会儿既小心又谨慎，又陶醉；既充满着情欲，又对自己该怎么办拿不定主意，便回答说：“嗯，我还不能说我对你很喜欢之类的话，但有时我又确实感觉到更喜欢你一些。你会跟我到施纳克达特去吧?”
“是啊!当然去了。”
“这件事，我会写信告诉你，或者，我可以打电话给你。你有电话是吧?”他把电话号码给了她。
“要是万一有什么变化，别不高兴。我改天会跟你在一个地方见面。”她微微一笑。克莱德觉得喉咙像哽住了一样。想到她对他这么直接，还说心中也有他，他就控制不住了。你想想看，这样美丽的姑娘，一切男人追求的对象，而且是那种对追求她的人可以随心所欲挑选的姑娘，现在竟然把他也划进了她的生活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