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美国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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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2)

第二章35 (2)

可是新药还是不灵,尽管罗伯塔为了把自己的身体搞得更加虚弱,故意在这急难之中还照样去上班。到后来,这一部门的全体姑娘都对她说,一定是她病得很厉害了,要不然脸色不会那么难看,而且明明觉得自己不舒服,就不应该还来上班。可是这样还是没有什么效果。而且克莱德竟然很相信杂货店里的人所说的话,认为一个月不来没有什么关系,这使她更加恼火,也更加害怕。

事实是:在这个急难当中,他不过是一个说明了愚蠢、年轻、穷困和害怕的危害到底有多大的有趣的事例。他根本不懂“产婆”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她干的是哪一类事(这时,莱科格斯的外籍居民区就有三个“产婆”)。再说,他在莱科格斯的时间不长,除了社交场上的几个年轻人、与他断绝了交往的迪拉特,还有厂里的几个部门主任之外,他什么人也不认识。剩下的还有泛泛地认识的一个理发师,一个服饰杂货店的老板,一个香烟店的老板,还有其他这类的人,据他看来,这类人大多数不是很乏味,就是对他这件事是一窃不通的。

不过,他在下决心找医生以前,有件事叫他很犹豫,就是由谁去找,怎么找。要他自己去找吧,那本就不在考虑之列。第一,他的长相与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太相像,他在这里太有名气,也许人家把他错当作是他。第二,他穿得这么讲究,医生也许会要价超出他的经济能力,而且也可能会提出一些难堪的问题。要是能让别的什么人,在罗伯塔去之前先将详细情况讲明白,啊,为什么不让罗伯塔自己去呢?为什么不呢?她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老实、天真、诚恳,而且足以打动别人的心,并且是在现在她如此抑郁、沮丧的一种情形之下,嗯……。因此,他在自己心中对自己强辩说,归根结底,现在面临这个急难的是她,而不是他,并且这个急难必须马上解决啊。

他心里又想,她去不是价钱好便宜些吗?她现在这副样子,神情恍惚,只要他能劝服她,让她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抛弃了她;至于名字自然她是拒绝宣布的,那么,无论哪个医生,见她这样孤零零的,又是这样狼狈,没人照料,都不会拒绝她的。也许人家会完全尽义务帮助她也说不定,谁能说得准呢?这样,他就可以无事了。

他就去找罗伯塔,目的在于预先留一手,好和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就假定他能替他找到一个医生,以他现在的境况,还是得由她自己与人家说明一切。不过他还没开口,她就马上问他又打听到一些什么方法,或是又做了什么事。哪里有什么别的药买吗?这就给了他一个盼望着的时机了,他解释说:“啊,我四处打听了一下,一些杂货店,也大多看了看。人家对我说,这个要是不灵,就没有什么别的了。这搞得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除非你愿意去找个医生。可麻烦的是不好找,肯想尽一切办法又能保守秘密的医生。我和几个人谈过(当然没有说出是谁),可是在这里实在不容易找出这么一个人,因为他们大家都太胆小。这是违法的,知道吧。不过,我现在想知道一件事,万一我找到一个医生肯这么干,你有没有胆量去见他,把情况告诉他,这一点我要弄清楚。”

她头晕脑胀地望着他,并没有弄明白他是在向她暗示要她单独一个人去,而以为他会陪她一同去,这是肯定无疑的。心里很不安地想到了必须要跟他一起去看医生,就先叫了起来:“啊,亲爱的,难道我们非得去看医生,这想起来不是让人觉得很可怕吗?这样一来,我们的事情,他就会全都知道了,不是吗?而且,尽管在我看来,这样不会比这些该死的药丸坏到哪儿去,可这仍然是很危险的,是吧。”她接着又打听了些详细的问题,譬如他还做了些什么事情,经过和情形是怎样的,可是克莱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啊,别为这件事过分焦虑,”他说,“这样你会承受不住的,我很清楚。再说,要是我们能找到一个愿意干的医生,就算是很运气了。我想弄明白的是,假如我找到了一个医生,你愿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去见他?”她吓了一跳,不过他依然没有丝毫过意不去地往下说:“既然我在这里的情况是这个样子。我就不可能陪你一起去,这是肯定的。在这里,有太多的人知道我,而且我和吉尔伯特太相像了,他又是什么人都认识的。要是有人把我当作他,或是当作他的堂兄弟或者是亲戚什么的,啊呀,那就糟了。”他此时的眼神,不仅表明他多么害怕在莱科格斯人面前,他的假面具被揭穿 ,而且还说明他企图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一个多么肮脏龌龊的角色,利用她的为难,自己躲在后面不露面。

他现在已经害怕得不得了啦,生怕这个计划败露了,那他就要不得了,因此也不再顾及罗伯塔怎么想,怎么说,他是下定决心要坚持这个主张的。罗伯塔此时此刻只注意到他想让她一个人去,就难以置信地喊起来:“我决不一个人去,克莱德!不行,这我干不了。啊亲爱的,不!啊,要把我吓死的啊。啊,亲爱的,不。啊,我会吓得不知所措的。你想想,让我一个人去和人家解释,那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我实在不行。再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张嘴?总之第一次你一定得和我一起去不可,没别的办法,还得由你去和人家解释。不然,我怎么也不会去的,至于将来怎么样,我也不管了。”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十分紧张;她的脸本来流露着近来害怕、抑郁的心思,现在由于强烈而且坚决地反对,连脸上的神色也变了。

可是克莱德决不动摇。

“我在这里的状况,你是再清楚不过的,罗伯塔。我不能去,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万一有人看见了我,万一有人认出了我呢?那怎么办呢?自从我来到这里,我四处都去过,这你是知道的。啊,你居然还以为我能去,真是糊涂了。再说你一个人去要比我去好办得多。你一个人去,那就没有哪个医生会当作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啦,也不会当作什么了不起的生意啦,人家只不过会认为你倒了霉,又没有什么能帮助你的人。可是要是我去了,要是人家多少对格里菲思家知道一些,那医药费可就不得了啦。人家会认为我有很多钱。要是我事后不听他们摆布,那他们就会去找我的伯父或堂兄,那就对不起,再会吧!那样我也就完蛋了。而且要是我现在丢掉了这里的位置,又没有钱,我和你的这段关系又被传开了,那你想想看,这么一来,我可怎么办?到那时候,我自然也没有力量再照顾你了。那你怎么办?我相信,你一定会清醒过来,看清现在这种棘手的局面,我的名字一旦牵扯进去,那我们两个人就都完了。所以我的名字一定不能牵扯进去,就是这么回事,要我不牵扯进去,惟一的办法就是我不陪你去和医生见面。再说,他们对你会比对我更加同情一些。你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我的名字啊!”

他的目光很痛苦,也很坚定,罗伯塔从他的神情看出了他的某种无情,甚至是某种倔强,这是他的每个姿势都显露出来的。这是他心里害怕所造成的结果。随你怎么说吧,总之,他是坚决要保护自己的名字的。关于这一点,她到目前为止也不得不加以默认。因此即使是到了这个关头,这在她心中依然占了很重的分量。

“啊,天啊!天啊!”她慌乱而悲哀地大叫起来。她开始看到形势越来越可怕了。“我真是想不出我们怎么办才好,我真是想不出。因为我实在做不了,一切都是这么可怕,这么无情,我一个人绝对不去,我会觉得太难为情,太可怕了。”

可是即便是在她这么说的时候,她也同样开始想到,要是一定得这么办的话,她也只有一个人去了,甚至也愿意一个人去了。因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路好走呢?他既然这么怕,又有这么大的危险,那她又怎么能逼着他去搞垮他在这里的地位呢?跟着,与其说是为了别的目的,还不如说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又说:“除非花钱不是花得很多,我还不知道如何支付这笔开销呢,罗伯塔。真是不知该怎么对付。你知道,我的薪水并不怎么高,到目前总共只有二十五美元(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对罗伯塔讲了老实话)。而且我一点积蓄也没有,一分钱也没有,至于怎么会这样,这你和我一样明白,多半是咱们俩一起花的。而且要是我去了,他们会以为我很有钱,要价会远远超过我的支付能力。要是你去,把实际情况告诉人家,并说明你没什么钱,要是你说我跑了,或是别的什么,那……”

他踌躇了一下,因为在他这么说的时候,看见罗伯塔脸上,闪过了一阵对于他的卑鄙龌龊而羞耻、轻蔑、绝望的神情。尽管他存心这样狡诈,如此欺弄她。她还是感到他的这套说辞还是有些道理的。也许他是把她当作一块挡箭牌、一个假面具,他躲在后面,藏起真相,他自己也的确可耻,可是这些可怕的事实终归是事实。归根到底,形势逼人,难以违抗啊!她听到他在说:“你没必要讲出自己的真名实姓,知道吧,也不必讲你是哪里人。我并不想,在这附近随便找一个医生,明白吗?只要你跟人家讲你不是很有钱,就只是每星期的工资……”

她虚弱地坐下来,心里思忖着。这时他还在口若悬河地讲述那套颇具说服力的奸计,而他的那套说法,其中多半已经打进了她的心坎。因为,尽管这整套计谋是那么虚伪,那么不道德,可是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自己和克莱德的处境是这样窘迫。尽管她平常一向讲真话,为人老实,可说是到了诚实而拘泥的地步,可是如今一旦被卷入这种暴风雨中,平时由道德标准构成的那些航海图、罗盘针,就暂时都起不到丝毫作用了。

因此,最后他坚持到这么一点:到远点的地方去找医生,比如说,马的加或是阿尔巴尼,不过在这个条件下,她仍答应他一定去,谈话就到此结束。他由于自己能够不被牵扯进去,而感到了胜利的喜悦,现在只想马上竭尽一切办法找一个医生,好把她送去,这样一场可怕的烦恼就可以消弥了。在这之后,她就可以走她自己的路,而且她也非走自己的路了,既然他已经为她尽力,那么只要事情弄妥当了,他也就能够走他自己的路了,向那已经横在他面前的光辉灿烂的前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