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最后一个莫希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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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 (1)

第七章 (1)

他们并没有酣睡,我看到,在那边的悬崖峭壁上,正坐着凶恶的一伙。

——格雷(托马斯?格雷(1716-1771),英国诗人。此几行引自《吟游诗人》第三节。)

“这叫声可能是叫我们引起警惕的一个有利警告,假如我们再这样躲下去,便是我们自己的疏忽,”隼眼说,“通常情况下,森林里发出这样的声音,就有这种暗示。我和两个莫希干人到洞外岩顶上去监视守护,我想,你这位六十团的少校也愿意和我们一起去的吧。其余的人一律留在洞里。”

“那么,危险正在向我们逼近了?”科拉问。

“只有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给人报信的人才知道我们是否有危险。要是我听到这种声音,仍然无动于衷,躲在洞里,那就是违背了他的意志,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成了一个缺德的人了。连那个以唱歌度日、毫无战斗力的戴维,也被这叫声所激动,说是要‘随时准备出去迎接战斗’哩。如果这仅仅是一场战斗,那对我们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很容易对付。但我听说,如果天地之间出现这样的尖叫声,这就预示着另外一种性质的战争。”

“我的朋友,如果引起我们恐惧的理由,仅仅是出于超自然的原因,那我们就不必大惊小怪了,”处之泰然的科拉说,“你是否确定,敌人为了更易于征服我们,他们会不会想出某种新的更狡猾恐怖的手段攻击我们呢?”

“小姐,”侦察员回答,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同所有将自己的生死依靠耳朵的灵敏的人一样,对森林里的一切声音我已听了三十年啦。不管是豹子的吼叫,猫鹊鸟的鸣叫,还是穷凶极恶的明戈人通过别的什么手段弄出来的声音,都骗不过我的耳朵!我曾听到过森林的呜咽声,就像人受到折磨时一样;我也常常聆听风吹动树枝发出的音乐般悦耳的声音;我也曾听到过冒着火花和发出叉状光亮的闪电,像燃烧着的木柴,在空中发出惊天动地的爆裂声;我始终认为,我所听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上帝拿他自己创造的万物开玩笑时发出的声音。不管是莫希干人,还是我这个纯粹的白人,都不能解释我们刚才听到的叫喊声。因此,我们只能把它看作是为了让我们引起警惕而发出的一种信号。”

“这声音太奇怪了!”海沃德说着,把他进来时放回枪套的手枪又拿了出来。“不管它是一个和平的信号,还是战争的预兆,我们都必须得弄个明白。请前面带路,我的朋友,我在后面跟着。”

从那狭窄的洞里一出来,藏身之地中压抑沉闷的空气便一扫而光,从漩涡和瀑布中升腾起来的凉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大伙的精神立即振奋起来。猛烈的夜风掠过了河面,好像把瀑布的吼声赶进了它坠落的深坑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远处山后传来的隆隆的雷声。月亮已经升起,照在水面上,闪烁着银白色的光,但是在他们站立着的那块岩石的那一端,仍笼罩在阴影中。除了急流的哗哗声和阵阵微风偶尔从他们身边吹过的声音外,这儿的一切仍保持着夜晚固有的那种沉寂和静谧。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两岸,想要找到任何生命活动着的迹象,以便解释他们听到的神秘叫声,但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焦灼急切的目光在朦胧的易于使人受骗的月光下,完全失去了作用,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光秃秃的岩石和直立不动树木。

“除了朦胧的月色,这儿什么也看不见,真是一个安静美好的夜晚,”邓肯?海沃德轻声说道,“科拉,要是在别的时候,面对这样的美景,这样的静谧,我们该多么珍视呀!要是把你们自己想象成原先一切都是安全的,而现在你们的恐惧感越来越增强,这反倒可能会使你们感到这是挺有意思的事呢——”

“听!”艾丽斯打断了他的话。

艾丽斯的提醒已毫无必要。大家都听见了:同样的叫声又响了起来,它好像来自河床,穿过悬崖间窄窄的夹缝,越过密密的森林,最后消失在远方。

“在这儿的哪一位能说出这是什么叫声吗?”当最后的回声在密林中消失后,隼眼这样问道。“如果知道,请告诉我们大伙儿;依我看,这决不是人世间发出的声音!”

“那么,这儿倒有一个人可以让你不受这种声音的蒙骗,”邓肯说,“我对这种声音很熟悉,在战场上,在战士生活的兵营里,我常常听到这种声音。这是受惊的战马发出的尖叫声;特别是在极度的痛苦和惊慌中发出的尖叫声。我的战马不是受到了林中野兽的袭击,就是意识到了它处境的危险,而又无法躲避它。在山洞里我可能无法辨认这种声音,但在旷野里,我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了,绝对不会搞错。”

侦察员和他的同伴怀着极大的兴趣听着海沃德这一简单的解释,并表示接受,同时他们也放弃了被证明原来是错误的想法。那两个莫希干人若有所悟地发出了“噢!”的感叹,这是莫希干人在突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以后所特有的富于表达力的感叹;而隼眼则不同,他略略思索了一下,然后才回答。

“我不能否认你说的话有道理,”他说,“尽管我出生在盛产马匹的地方,但关于马的知识,我所知甚少。我想一定有狼群在马匹藏身的岸上徘徊,所以这些受惊的马才会以它们所觉得的最有效的方式,拼命嘶叫,请求它们的主人搭救它们。安卡斯”——他用特拉华语说——“安卡斯,你赶紧驾那条小船去下游,往狼群中扔一个火把,否则,那几匹马即使不被狼群吃掉,也得惊吓而死,我们早晨就没有了马,而我们还得靠它们急着赶路呢!”

年轻的安卡斯照隼眼所说已经下到了水里,此时河边又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嚎叫,这叫声迅速地传入了森林深处,好像是野兽突然受到惊吓,自愿扔掉口中的猎物,狂叫一声逃命而去一样。安卡斯本能地急忙退了回来,这三个森林居民重新聚在一起,低声地认真地商量起新的对策来。

“我们像几日不见太阳,迷失了方向的猎人,”隼眼转身离开同伴,对着海沃德他们说。“现在咱们对眼下发生的事已开始理出头绪,自然也能找出对付它的办法!你们坐到那棵月光不能透过的山毛榉树下的阴影里去——那儿的阴影比松树下的更浓些——让我们等待上帝下一步的安排吧。从现在开始,咱们谈话得小声些,当然,如果大家暂时不要说话,只用心想,那可能会更好,更明智。”

侦察员的态度非常严肃,这给海沃德他们一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身上已不再有任何怯懦惊慌的迹象。显然,他一时的怯懦已一扫而光,因为凭他本身的经验所不能解释的疑惑得到了圆满的解答;他现在也完全明白了他们的真实处境,准备凭他勇敢果断、坚韧不拔的天性和过人的精力,来对付他们面临的局面。那两个莫希干人似乎和他有同感,他们俩占据了一处非常有利的地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两岸的情况,而别人却不能看到他们的隐蔽之地。在这种情况下,受惯常的谨慎的驱使,海沃德和他的同伴们也仿效起他们的模样来,觉得小心谨慎不失为一种聪明之举。海沃德从洞里拖出一堆黄樟树枝来,把它们堆在两个山洞之间的凹陷处,让两位姑娘坐在上面,这样,她们可以在岩石的遮掩下,免受流弹的袭击;同时还可以消除她们的忧虑,让她们确信,任何危险不会没有预兆就降临到她们头上。海沃德自己就守护在她俩身边,和她们交谈时不必提高声音,因而不会因说话而招致危险。戴维也学着森林居民的样子,将自己藏在岩石的缝隙中,这样,他那不成比例的四肢也就不会轻易让人发现了。

就这样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并无意外的情况发生。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它那柔和的光垂直地照射在静静地相依而睡的姐妹俩身上,这是一幅多么可爱的图画!面对这一景象,海沃德的心头升起了一股无限的爱意,他呆呆地望着,沉思着,最后还是将科拉的一块披肩盖在了她俩的身上,然后自己找了一块岩石,以石代枕躺了下来。戴维已开始发出鼾声,要是他自己醒着时能听见,也会为这鼾声之大感到吃惊的。总之,除了隼眼和两个莫希干人外,其余的人都像失去了知觉似的,不由自主地打起瞌睡来了。但是,这几个警惕的保卫者的戒备之心,却既不疲倦,更无一丝松懈。他们就像那块岩石一样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每个人都成了岩石的一部分,但他们的眼睛却在不断地转动,密切地注视着附近窄窄的小河两岸树林的黑暗处。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最仔细的检查,连他们的呼吸声都测不出来。显然,他们这种过分的谨慎,出自实践的经验,这种经验使得他们最狡猾的敌人也不能骗过他们。然而,一直到月亮西落,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意外情况发生,此时,离他们不远的小河下游拐弯处的树梢上,出现了一条灰白的色线,这表明黎明就要来到了。

此时,才第一次看到隼眼动了起来。他沿着那块岩石爬了过去,将沉睡中的邓肯摇醒。

“该起来赶路了,”他悄声说,“把姑娘们叫醒,叫大伙作好准备,等我把船弄到岸边,就下船。”

“这一晚上都平静无事吧?”海沃德说,“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守着守着就睡着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都和夜半时分一样平静无事。不要说话,但要快些。”

此时,邓肯完全清醒了,他立刻将披肩从睡着的两位姑娘身上揭开,他的举动引得科拉举起她的一只手,似乎要严厉拒绝他这样做似的,而艾丽斯则在喃喃地柔声自语:“没有,没有,亲爱的爸爸,我们没有被抛弃,邓肯和我们一起来着!”

“是的,可爱纯洁的姑娘,”年轻军官轻轻地说,“邓肯就在这里,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危险还存在,他就决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科拉!艾丽斯!醒醒!该出发赶路啦!”

艾丽斯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科拉也一脸迷惑地跳了起来直直地站在他面前,这就是海沃德得到的,出乎他意料的回答。

海沃德刚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话刚到嘴边,就突然响起了一阵喊叫声,这一下惊得海沃德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这一阵叫喊声,几乎持续了一分钟,他们四周的空间仿佛全是来自地狱的魔鬼,正用野蛮的喊叫,发泄着他们凶残的本性。这叫声并不来自某一个固定的方向,尽管很显然它响彻了那片树林,而在受了惊的那些人听来,很容易把它想象成来自瀑布跌入的洞穴里,来自周围的岩石,来自河床和他们头顶的天空。在这穷凶极恶的呼喊声中,戴维直立起他高高的身子,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叫着:

“这嘈杂声是哪儿来的?难道地狱崩塌了,人们才会这般嚎叫起来!”

他一不小心刚刚暴露了身子,对面河岸立即闪起一片光亮,几十支步枪同时响起了急促的枪声,那位倒霉的歌唱家倒在了他睡了一夜的那块岩石上,失去了知觉。敌人见盖姆特倒了下去,便发出一声胜利的狂呼,莫希干人见状,也以同样吓人的怒吼声回敬他们。顿时,双方之间弹光闪闪,枪声如炒豆般响起,但双方的经验都很丰富,枪法熟练,谁也没有暴露出肢体的任何一点可作对方射击的目标。邓肯十分焦急地等着听到船桨拍水的声音,他认为他们现在惟一的避难之法就是逃离此地。河水依旧急速地流着,但在黑暗的河面上哪儿也见不到小船的影子。他正胡乱地想着他们是否已被侦察员无情地抛弃了的时候,一道火光从他们待着的那块岩石下喷射而出,接着是一声怒骂,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正是隼眼从他致命的枪膛里送出的死亡之神,击倒了一个敌人。这一小小的胜利,立刻使进攻者退了下去,渐渐地这一地方变得跟这突然而来的骚动之前一样平静了。

邓肯抓住这一有利时机跳到倒下的戴维身旁,将他背到了姐妹俩藏身的窄窄的凹陷处。过了会儿,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这一相对来说还比较安全的地方。

“这可怜的家伙总算还没有让人割去头皮”,隼眼说着,冷冷地用手摸了摸戴维的脑袋,“但这是对一个天生就多嘴的人的一个警告!将六英尺高的血肉之躯暴露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暴露在狂怒的野蛮人面前,简直是疯啦。我只是觉得奇怪,他居然还能逃脱死亡。”

“他没有死?”科拉问道,她嘶哑的嗓音表明,她那勉强保持着的坚强与镇定仍掩饰不住她自然流露出来的恐惧。“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来帮助这个不幸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