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最后一个莫希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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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 (1)

第十五章 (1)

那么我们进去吧。听听他们此来有什么使命。其实不用那个法兰西人开口,我一下就能把它猜中。

——莎士比亚(《亨利五世》第一幕第一场。)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被围的千难万险、扰乱骚动和给养不足中度过的,敌军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芒罗已经智穷计尽,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和敌军对抗了。韦布和他的部队静静地驻扎在哈得逊河畔,不见有一丝动静,仿佛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同胞目前已陷入了绝境。蒙卡尔姆已在旱道两边的密林里布满了他招募来的印第安人,他们的每一声尖叫和呐喊都响彻那座英军军营,使那些本来就倾向于把危险夸大了的人更感到惶恐不安。

然而,对于被围困的人来说,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在指挥官们言词的激励下,在他们榜样的鼓舞下,他们鼓足勇气,同仇敌忾,满怀热忱地维护着那古老的荣誉,以实际行动报答他们这性格倔强的司令。那位法国将军蒙卡尔姆,虽然精明干练,却似乎只满足于在荒野布兵摆阵,迎战敌人,而忽略了应该占领邻近的山头,发挥这些制高点的优势从容地消灭被围困的敌人,在这个国家所进行着的更为现代的战争中,占领制高点本来就是一刻也不能忽略的重要环节。这种对制高点的轻视,或者更确切地说,这种害怕爬山的艰辛,或许可以说是当时战争中常常易犯的毛病。

它起源于与印第安人作战的简单化,同时也是由战争的性质决定的。稠密的森林,稀少的碉堡,使得炮兵几乎变得毫无用处。这种传统的错误的作战方式一直沿袭下来,甚至还影响到后来的独立战争,使美国丢掉了泰孔得罗加要塞,这就等于为敌军打开了大门,于是伯戈因的军队便顺利地进入了美国的腹地。现在我们再来反思当年的这种无知,或者昏庸,不管叫它什么吧,都会让我们吃惊,因为我们知道,对芒特迪法恩斯这样的高地的忽略,过分地夸大它的攻克难度,在我们现在看来,都将证明,不论是设计高地脚下工事的工程师,还是负责守卫的将军,他们的名誉会蒙受到无可挽回的损失。

一个旅行者,一个体弱多病的人,或是一个自然美的业余欣赏者,当他坐着四轮马车经过我们刚刚描绘过的那些地区去寻求知识,获取健康,享受欢乐,或是乘船去欣赏那位在政治上敢冒险孤注一掷的政治家(指德?威特?克林顿(1769—1828),逝世前任纽约州州长。)管辖下的人工湖的景色的时候,他不应该认为当年他的祖先们通过这些山地、或是在急流中搏击时,会像我们现在一样的容易和便利。那时候能将一门重炮运送到目的地就常被认为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要是道路的艰险没有将大炮和它必不可少的炮弹分开过远,而使得它没有变成一根毫无用处的铁管儿,那就是万幸了。

现在,这些种种的不利因素,这险恶的环境,严重地危及到这位扼守威廉亨利堡的勇敢的苏格兰人的命运。虽然他的敌手忽略了占领那些高地,却精明地将炮兵布置在平原上,使他们的力量和技术得以充分发挥。

针对这样的攻击,被围的一方只能把荒野上的那座堡垒的准备工作做得更好些,避免仓促应战。

这是威廉亨利堡遭围攻后的第五天的一个下午,也就是海沃德少校进入这座堡垒的第四天,要求休战谈判的鼓声刚刚击过,海沃德少校利用这一时机走上了一座水上棱堡的防御土墙,打算吸些湖面送来的凉爽空气,同时也想察看一下这场围攻战进行的情况。要不算在护堤上那个来回踱步的哨兵,就只有海沃德自己了,因为炮兵们也抓紧利用这一休战时刻,暂时停止执行他们的艰巨任务。傍晚的宁静令人喜悦,晶莹的湖面上吹来的轻风清新宜人。随着大炮停止了怒吼,枪弹停止了喷射,大自然似乎也在抓紧这一时刻来展示她最温柔最迷人的姿态。逝去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却无眼下这种气候和季节应有的闷热。沐浴在晚霞中的群山苍翠欲滴,显得格外秀丽,夕阳与群山之间偶尔飘过几片轻薄的云,在山间投下淡淡的阴影,使青山显得更加妩媚。无数的岛屿静静地躺在霍里肯湖博大的胸怀里,有的低浅下陷,就像嵌入水中一样,有的似乎飘浮在水面上,像一座座绿色天鹅绒覆盖着的小丘。围攻部队捕鱼的士兵安详地划着小船穿行于岛屿之间,或任船在波平如镜的湖面上自由飘浮,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

整个景色立刻变得生气勃勃却又沉寂如画。大自然的一切是那么美好可爱,简直可以说是庄严崇高,活动在大自然中的人的性情和举止也显得那么活泼轻松。

两面白色的小旗飘了起来,一面插在威廉亨利堡一处突出的角上,另一面则插在围攻部队炮兵阵地的前沿。这两面白旗不仅是双方军事行动停止的标志,而且也是双方敌对心理暂时缓和的标志。

在这两面白旗的后面飘着闪着丝光的英国和法国军旗。

一百来个欢乐大胆的法国青年战士正拖着一张鱼网向布满卵石的湖滩走去,他们已走进了憋着怒气、眼下却沉默无声的威廉亨利堡大炮的射程之内,东边的山林也回响着他们欢乐的叫声。有的人急不可待地冲向湖边参加水上的玩耍,有的人则在法国民族永不满足的好奇心的驱使下,爬上附近的山头。所有这一切娱乐和玩耍的活动,对于围攻部队中担任警戒任务的敌方士兵,或者是对于被围困的战士,虽都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却不能亲身参加,急得心里直痒痒。不过在一些哨位上也响起了歌声,甚至还随着歌声跳起了舞蹈,引得皮肤黝黑的印第安人也从林中的躲藏处出来围观。总之,这儿的一切似乎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像一个盛大的节日,而不是从一个势不两立的血战危险中偷得的暂时休战的片刻时光。

邓肯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地面,面对这一番景象沉思良久,此时他听到有脚步走近的声音,便把目光转向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出击口的斜坡。他走到棱堡一处的角上,看到侦察员在一位法国军官的押解下正向堡垒走来。侦察员的脸色憔悴不堪,显然是受到了忧虑的折磨,他的神情非常沮丧,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落入了敌人的手中简直太丢自己的脸了。他的身上已没有了那支他得心应手的长枪,双臂被鹿皮做的绳索反绑着。近来,举着白旗递送招降文书的军使常到这边来,因此,起初他只是随随便便地望了他们一眼,他以为是又一个敌军军官来执行类似的任务,但当他认出那位高大强壮却又神情沮丧的人就是他的朋友时,他吃惊得跳了起来,急忙转身走下棱堡,向堡垒总部走去。

然而另外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使他一时忘掉了他此去的目的。在护堤里面拐角处,他遇见了那俩姐妹,她们正沿护墙走着,与他一样,她们也想出来散散心,呼吸些新鲜空气。

自那危急时刻为了确保她俩的安全,他突然远离她们冲上前去,直到现在,他还未见过她们。那天分手时,她们花容失色,精疲力竭;现在他却看到她们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尽管在神情上还显得有些胆怯和焦虑。见到这样两位让他牵肠挂肚的小姐,海沃德把别的事暂时忘掉而跑过去与她们谈话,也就不足为奇了。然而不等他开口,年轻天真的艾丽斯却抢先说话了。

“哈!你这玩忽职守的家伙!你这变节的骑士!你怎么竟然在危难的时刻抛弃了你保护着的女士,”她大声说着,“我们一直等着你,等了多少天,不,多少年啦!盼着你会来到我们面前,请求我们宽恕和忘记你的胆怯的后退,或者简直可以说是临阵脱逃——因为你逃跑的速度,正如我们的朋友侦察员说的那样,连一只受伤的鹿都望尘莫及呢!”

“你知道,艾丽斯的实际意思是表达我们对你的感激之情,”不苟言笑而又能体贴别人的科拉接着说。“说真的,我们觉得有点奇怪,你为什么总不肯到我们那儿去,你要是去的话,我们父女也好一起向你当面表达谢意呀!”

“你们父亲自己就能告诉你们,我虽然没和你们在一起,却一直记挂着你们的安全,”年轻军官回答说,“见那边那一处营房了么,”他用手指了指邻近一座用壕沟围着的营地,“敌人一直想夺那块地方,因为谁控制了它,谁就能控制住这个堡垒及它邻近的地区。自从和你们分手以后,我的日日夜夜都是在那儿度过的,因为我认为我的责任告诉我应该守在那儿。但是,”他带着一种想竭力掩饰却未能成功的恼怒,接着说,“要是我早就知道我所认为的一个战士的职责会被看成是一种逃跑行为的话,我早就会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邓肯?海沃德!”艾丽斯惊叫着,她将头探向前去看着他那半转过去的脸,一绺金色的头发垂在她那通红的脸颊上,遮住了即将滚落的泪水。“早知道我这些随便说说的话会这样使你痛苦,我就永远憋着不说了。要是科拉愿意的话,她可以告诉你,我们对你给予我们的照料和帮助评价有多高,我们的内心是多么深深地——我可以说,是多么热烈地——感激你呀!”

“科拉能证实这是真的么?”邓肯大声地问道,他那毫不掩饰的高兴的微笑驱走了脸上的阴云。“这位比你严肃的姐姐怎么说?她会原谅我在履行军人的义务中所犯的骑士的疏忽么?”

科拉并没有立即作出回答,而是转过脸去,仿佛是在观察着霍里肯湖宽阔的湖面。当她那对乌黑的眼睛转过来再次望着海沃德时,他看到她眼中充满了极度痛苦的表情,他立刻顾不上再想别的,而不免为她担心起来。

“你不太舒服吧,亲爱的芒罗小姐!”海沃德惊叫起来,“你的心里那么痛苦,而我们却在开玩笑!”

“没关系,”她回答说,并以女性特有的矜持拒绝了海沃德的搀扶。“我并不能像这位天真豁达的热心人那样,看到生活画卷中光明的一面,”她将一只手轻轻地然而却深情地放在妹妹的手臂上,接着说,“这是经验对我的惩罚,也许是我天性中不幸的一面。那么,”她继续说,似乎要用某种责任感来克服自己的软弱,“根据你对形势的了解和判断,海沃德少校,作为一个军人的女儿,她应该做些什么呢?你知道我最大的幸福就是我父亲的荣誉和军人的声望。”

“他的名誉既不应该也不会受到他已经不能控制的环境的玷污,”邓肯热情地回答。“但是你的话使我想起了自己的责任。我现在就到你那位勇敢的父亲那里去,听听他关于防守方面最后时刻的决定。上帝保佑你事事顺利,高贵的——科拉——我可以而且必须这样称呼你。”科拉真诚地伸手与他相握,但她的嘴唇却在颤抖,脸颊渐渐变得灰白。“不论命运会怎样,我知道你将成为女性的典范和荣耀。艾丽斯,再见”——他的声音由钦佩变得温柔——“再见,艾丽斯,不久我们又会见面的,我相信,我们会作为胜利者,在喜悦中重逢!”

不等她们回答,海沃德便转身走下棱堡长满青草的台阶,他急速地走过练兵场,很快便来到了她们父亲的眼前。邓肯进来时,芒罗正不安地在自己狭小的屋子里迈着大步踱来踱去。

“我想叫你来,你就来了,海沃德少校,”他说,“我正要派人去请你呢。”

“我非常遗憾地看到,先生,我所极力推荐的送信人被法国人押送回来了!我希望不会有什么理由怀疑他的忠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