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最后一个莫希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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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 (1)

第十七章 (1)

我们织布线已放好布,已织成活儿完了。

——格雷(《吟游诗人》。)

驻扎在霍里肯湖畔荒野中的敌对部队,度过1757年8月9日那一夜的心情,大概就和驻扎在欧洲平原上对峙时的心情大同小异了。胜利者欢呼雀跃,而被征服者则沉闷、沮丧、无精打采。但是,欢乐和悲哀都有一定的极限,因此在清晨的岗哨交接之前,这片无边的森林依然是一片沉寂,只是偶尔从前沿阵地上传来一两声年轻法国兵的欢叫,或者是从堡垒里发出的、禁止任何敌人在投降时间到来之前走近堡垒的严厉的带有威胁性的喝问。即使是这种偶尔发出的带有威胁性的喝问,在黎明到来前的黑暗时刻也听不到了。在这时候,谁也不会觉察到,在这“圣礼湖”畔,还有那么多武装的士兵在沉睡。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法军营地里的一个大帐篷的帆布门帘被掀到了一旁,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全身裹在一个大斗篷里,看来是为了免受森林寒冷湿气的侵袭,但同时也是为了把他整个身子遮掩起来。他通过警卫法军司令安睡的岗哨时,卫兵只是照惯例向他行了个军礼,一点也没有受到阻挡。这个人就这样迅速地穿过一座座营帐,向威廉亨利堡飞奔而去。所过之处,凡遇岗哨盘问,他都能迅速准确地答出口令而使他们满意;因此他得以一直向前,没有受到除口令以外更多的盘问。

除了这种重复简短的停顿之外,他一直默默地向前走着,从营地的中心一直走到了阵地的最前哨,当他走近那个离敌人的工事最近的那个哨兵时,他照例又受到了喝问:

“谁?”

“法兰西,”他回答。

“口令?”

“胜利,”他凑近哨兵,大声耳语道。

“很好,”哨兵一边回答,一边把端着的枪放回到肩上,“先生,这么早就出来散步啦!”

“有必要提高警惕呀,小伙子,”那人走过哨兵身边时,拉下了斗篷的一角,凑近他的脸看了看了,叮嘱了一句后,便又继续向英军堡垒方向走去。那哨兵吓了一跳;他急忙卡嗒一声,把枪向前举起,弯腰行了一个最最恭敬的军礼。当他重新扛起枪,回到巡逻值勤的岗位上时,嘴里还在低声咕哝着:

“是应该提高警惕呀!我看这是个通晓不眠的班长吧!”

军官无心听那个吃惊的哨兵在咕哝什么,只是一味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湖边一处低矮的堤岸边,才停了下来,这里已接近堡垒西侧临水的护墙脚下,是十分危险的地带。月光虽然朦胧,但周围物体的轮廓还能看清。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身子靠在一棵树干上,就这样靠了好久,他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阴暗沉寂的英军城堡的护堤。他对这些防御土墙的观察不像出于好奇,也不像随便来看着玩儿的;他察看了一处又一处,显示出他十分熟悉军事知识,在他的观察中还多少流露出某种不相信的样子。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此时他又把焦急的目光投向东方的山巅,仿佛在企盼着黎明早早降临。正当他准备转身返回时,突然听到离他最近的那个墙角处有轻微的响动,于是他便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影走近了护墙边,并在那里站了下来,很显然,他也在静静地观望着远处法军营帐的动静。接着他的脸也转向东方,似乎以同样焦急的心情盼望着黎明的到来,他的身子斜靠着护墙,似乎在凝视着平静如镜一望无垠的湖水,水中映着天空中无数的星星,熠熠闪耀。忧郁的神态,在这样的时候,加上倚着英军堡垒的围墙那沉思着的人的高大魁梧的身躯,这位细心的观察者一下就猜到了此人是谁了。谨慎和小心促使他必须往回走了;就在他小心翼翼绕过树身举步回撤时,又一个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迫使他再次停下了脚步。这是一种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湖水波动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鹅卵石互相撞击的啪啪声。很快他便见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像从湖水中钻出来一样,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从地面上走过来,一直走到离他站着的地方几英尺远。接着那家伙慢慢地举起一支枪,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但他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他的手就被抓住了。

“喔!”那印第安人见自己的奸计出乎意外地受到了阻碍,不由得这样惊叫了一声。

法国军官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一把按住印第安人的肩膀,一声不响地带着他远远地离开了原来他们站着的地方,要不然,他们接着要进行的谈话可能会被听到,就会招致危险,那样,他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会送掉性命。此时,法国军官一下敞开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军装和佩在胸前的圣路易十字勋章,不用说,他就是蒙卡尔姆。只听得他严厉地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儿子不知道他的加拿大父亲已经和英国人埋葬了战斧?”

“那么休伦人该怎么办呢?”那印第安人也用法语回答,尽管他的法语并不熟练。“没有一个战士弄到过一张头皮,而白脸孔倒成了朋友啦!”

“哈哈,精狐狸!我看你是对朋友热情得过分了,不要忘记,我这个朋友不久前还是你的敌人呢!精狐狸背弃英军以后,太阳落过几次山啦?”

“这个太阳在哪里?”愠怒的印第安人问道。“在山背后,这儿又黑又冷。可是太阳一回来,这儿就变得又亮又暖了。精狐狸是他部落的太阳。在他和他的部族之间,曾有过许多的乌云和大山将他们隔开;现在太阳又照耀啦,天又晴朗啦!”

“精狐狸在他的族人中有着极大的权力,这我很清楚,”蒙卡尔姆说,“因为昨天他还在追着割他们的头皮,今天他们就在议事会上听他训话了。”

“马古亚是位伟大的首领。”

“要证明这一点,他必须教会他的族人怎样对待我们的新朋友。”

“为什么加拿大人的首领要把他的年轻小伙子带到丛林里来,用大炮轰击这泥筑的堡垒?”狡猾的印第安人问道。

“为了征服它。我的主人向来就拥有这片土地,你的父亲接到命令要把擅自占地的那些英国人赶走。他们已经答应离开,因此你的父亲现在不再把他们当成敌人了。”

“好极了。马古亚要用鲜血染红战斧。现在战斧还是亮亮的,等它变红以后,再埋掉它也不迟。”

“可是马古亚发过誓,他决不会玷污法兰西的荣誉。伟大的国王在大西洋彼岸的敌人就是马古亚的敌人,伟大的国王的朋友,就是休伦人的朋友。”

“朋友!”印第安人轻蔑地重复道,“让马古亚的父亲帮马古亚一把吧。”

蒙卡尔姆认为,要在他征集来的这些好战的部落中维护自己的影响和威望,不宜过多地运用自己的权势,而应作些适当的让步,因此他勉强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那印第安人拉住法国人的手,让他将手指按在他胸口那个深深的疤痕上,非常得意地问道:

“我的父亲知道这是什么吗?”

“战士还能不明白这个?这是被一颗铅弹打伤后留下的伤疤。”

“那么这个呢?”印第安人继续说道,他把光着的脊背转向对方,他今天没有像平常那样穿那件印花布披肩。

“这个!——我的儿子,这里可伤得不轻;这是谁干的?”

“马古亚喝了酒在英国人的棚屋里睡得死死的,棍子就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伤疤,”马古亚嘿嘿地假笑着回答,然而这笑声丝毫也没有掩饰他几乎无法表达的那股凶恶的仇恨。但很快,他又摆出土人特有的尊严,突然克制住了自己,接着说:“去吧,告诉你们的小伙子,和平是怎么回事。精狐狸知道怎样向休伦战士作出解释。”

马古亚显出一副不屑再多说的样子,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把枪往腋下一挟,默默地穿过军营,朝自己部落驻扎的森林中走去。每走几码他都要受到哨兵的喝问;但他仍阴沉着脸大步向前走着,对哨兵的喝问一点也不理会,而哨兵们对他的姿态,走路的样子以及对印第安人的固执大胆已很熟悉,才没有伤他的性命。

蒙卡尔姆独自在他们原来呆着的湖岸上逗留了很久,神情显得极为忧郁,想到他的那位盟友刚才所表现出来的难以控制的脾气,不由得感到有些沮丧。他的名声已经受到过一次损害,那可怕的一幕仍历历在目,他发现他眼下的处境与那一次竟是如此可怕地相似。他沉思着,突然间他感到了自己所被赋予的责任的重大: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竟冒险使这一架非人力所能控制的战争机器运转起来。最后,他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在这种胜利的时刻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软弱。于是他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归途中,他发布了命令:发出信号,唤醒那些还在沉睡的战士。

法军的第一阵鼓声在堡垒深处回响,随之,整个山谷响起了军乐声,那越来越长、尖锐活泼的乐声压过了咚咚伴奏的鼓声。胜利者吹起了欢快激越、振奋精神的军号,连最懒的士兵听了也急忙来到自己的岗位;但当英军中的横笛尖声吹出信号时,法军的军号声便停止了此时,天已破晓,当法军列好队形准备迎接他们的司令时,太阳那灿烂的光辉已把队列照得容光焕发,把武器照得闪闪发亮。接着大家早已知道的那个胜利的消息正式公布;那些被挑选出来去守卫堡垒大门的让人羡慕的士兵已接到了出发的命令,他们排成单列从司令面前走过;接着他们发出了即将到达堡垒的信号,而有关堡垒易主的一切准备工作的命令,也就直接由在被争夺过的工事里的信号炮发送并报告执行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