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2)
上文已有交代，根据他们一向奉行的原则，科拉和艾丽斯一到这个休伦人的村子就被分开了。马古亚早就发现只要艾丽斯在他手里，就能有效地控制住科拉，所以俩人分开时，他把艾丽斯安置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再把对他来说弥足珍贵的科拉交给他们的特拉华盟友去看管。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权宜之计，一来是为了不破坏印第安人铁打的规矩，二来也是为了讨好自己的邻居。
他们这种野蛮人心里的复仇欲望是很难止息的，虽然如此，但马古亚仍十分关注自己的长久利益。他年轻时做过蠢事，有过对自己部落不忠的行为，要想重新获得大家的信任就得经过长期而痛苦的赎罪才能办到。在印第安部落里，一个人是否有权威，全得看能不能得到大家的信任了。在这种艰难而微妙的情势下，这个狡猾的家伙使尽浑身的解数来扩大影响，他有不少得意之作，其中之一便是获得了那个强大而危险的邻居的好感，从而使他的一切预期目的都因此而达到了。既然邻居看重了马古亚的才干，自己当然也不能对他等闲视之，这是一个普遍规律，休伦人也不例外。
不过，马古亚在做这种表面文章以取悦他人的时候，可一点也没有忘记个人的企图。由于当时没有能够把俘虏控制在自己手里，所以美梦未能成真。近来他一直在奉迎这些人，这会儿发现还得在某些方面多下下功夫。
有几个酋长提出了奸猾的诡计：对他们的特拉华邻居发动突然袭击，占领他们的营地，把俘虏抓回来，再杀几个仇人做祭品。在场的人都认为这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它关系着本部落的名声和利益，同时，也只有这样做，那些已经捐躯的勇士的在天之灵才能得到安宁和慰藉。计划是危险的，能否成功也是大可令人怀疑的，马古亚三言两语就将其否定了。他以自己特有的技巧一下子便指出这样做的危险和错误，当这些障碍被扫除之后，他才提出自己的诡计。
他先对大家的自尊自重说了一堆好话，这是一个吸引听众注意的好办法，而且屡试不爽。接着，他举出大量事实来证明休伦人在抵御外来进攻时是多么的神勇无畏，同时对他们的智慧还极力颂扬了一番。他说这种品质就是海狸和其他兽类、人类与野兽，特别是休伦人同其他人之所以不同的分水岭。过分吹捧一番之后，他便转而说起这个部落在目前形势下应当如何发挥这些优势。他说，他们有自己伟大的白人父亲，即加拿大人的统治者，自从看到孩子们的战斧上沾满了血迹，他就在十分严厉地注视着他们；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些人，其人数与他们的差不多，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追求，这些人不喜欢休伦人，总跟休伦人过不去，好让伟大的白人首领也看不上他们。
他又说到了休伦人的需要，说到了因过去建立的功绩他们所应得到的回报，说到了他们现在远离自己的猎场和家乡，还说到了目前这种紧急时刻，需要的是谨慎，不能感情用事。他看到年岁大的人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但战士中许多最凶狠、最著名的人物在听他讲这个阴险的计划时却是一脸的不高兴。看到这些，他脑子一转，把话题又引到他们所喜欢的事情上来。他夸了一通他们凭自己的大智大勇所取得的成就，并信誓旦旦地宣称，这就是最终战胜敌人的强大武器。他甚至恶毒地暗示说只要小心行事，他们就能扩大成果，取得更大的胜利，包括彻底消灭他们所憎恨的敌人。总而言之，他的话既有崇尚武力的部分也有以智取胜的内容，说的似乎很明白但又很隐晦，两种意见的人听了他的话都觉得有了希望，因而感到很高兴，但谁也说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管后人如何评论有这种口才的雄辩家或政客，他们一般说来是颇受同时代人的拥戴的。大家都认为他是话里有话，而且每个人都觉得个中的深义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理解，或者知道需要按他的领悟去推测才行。
形势非常有利，马古亚达到了他的预期目的，这也是不足为奇的。部落里的人都同意要谨慎从事，鉴于他提出这样一个明智的策略，大家一致推举他来指挥他们的行动。
马古亚现在已经实现了他所有狡诈计划的一个目的。他在部落中的地位不但是失而复得，而且还被赋予了处理一切事情的权力，也就是说，他实际上变成了这里的统治者。只要能继续得到大家的拥护，其他酋长就别想比他更有权威，特别是当这个部落还住在一个敌视他们的国家里的时候。他撕去了和大家协商的面具，摆出了权威的严肃面孔，用这种神情来维护着他的统治地位。
马古亚做出如下安排：派人去收集各处的情报，探子去特拉华人的营地刺探军情，其他在场的战士回家待命，妇女及儿童也要统统回去，同时还警告他们要老老实实，不许再弄出什么动静。一切安排好了之后，他又在村子里走了一圈，不时地停下来看望看望那些他认为得奉承一下的人。他的行为使有信心的人意志更为坚定，使动摇不定的人吃了定心丸，大家都非常满意。这之后他回家了。他在被部落赶走时留在这里的妻子已经死了，同时又没有孩子，所以他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占据着一间破旧不堪、荒凉废弃房子，戴维曾被安排住在这儿，由于马古亚和他难得见上几面，所以只好强忍着和这位歌唱家住在一起，只是脸上经常带着鄙夷、傲慢和冷漠的神情。
马古亚一番忙碌之后便回到这里来了。别人都休息了，但他却不能休息也不想休息。如果这时有个人非常好奇，跑到这里来观察这位新选出来的头领在干什么，那一定就会发现从走进这所屋子开始一直到约定战士集合的时间为止，他始终是坐在屋子里的一角，琢磨着那些要推行的计划。偶尔有风从缝隙中吹进屋，吹得那摇摆不定的微弱火光映在他的身上。他此时此刻的这副模样不难使人把他想象成沉着脸在盘算着罪恶行径的恶魔。
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天才会放亮，可是那些战士却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了他这间孤孤单单的屋子里，一共来了二十个人。虽然每个家伙身上的花纹都是和平的象征，但手里都拿着枪，还带着所有打仗用得着的东西。别看他们长得面目狰狞，但进门时却无声无息，进来后，有的坐在阴影里，有的则像木雕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人都到齐了，马古亚就站起身，做了个手势，带头走了出去。其余的人以那非常著名的“印第安单行队列”(印第安人为防备敌人和野兽的袭击，习惯于单行行走，亦即一路纵队)鱼贯而出。这些人可不像有的人那样，一说要去打仗就变得非常振奋，只见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溜出营地，根本不像是要去战场上凭自己的英勇无畏搏取功名，倒像是一伙聚在一起外出游荡的鬼怪。
马古亚并没有走近路直扑特拉华人的驻地，而是带着那些人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溪，绕过海狸造出的小湖向前走去。当他们快到由海狸这种又聪明又勤劳的动物折腾出来的那片空地时，天色开始发亮了。这时，我们可以看到马古亚还是过去那身打扮，只不过又多了一件上面画着只狐狸的兽皮。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中，有个酋长身上却画着个海狸鼠的图案，这是他的象征，也是他的图腾。在这人看来，海狸是他的同类，因此，路经这么一大片海狸的聚集地而不对它们有所表示，那简直是六亲不认了。他停下脚步，对它们热情地说了一番话，好像面对的不是海狸鼠，而是一些更有灵性的动物。他称它们为自己的兄弟，还说那些惟利是图的商人唆使印第安人杀害它们，正因为他的保护，所以直到今天它们还未遇到什么不幸。他还向它们保证自己将继续这样做，它们对此也应当知道报恩才对。最后，他还说到了这次出征，并小心翼翼、拐弯抹角地暗示它们，要它们把自己那为世人所称道的智慧分出一部分赐予他这个亲戚(这种对动物的高谈阔论在印第安人中并不鲜见当动物受到伤害时，就谴责它们懦弱，不成器，而当看到它们表现出的坚忍顽强的性格时，则大加赞扬)。
在他神经兮兮地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些同伴也在认真地听着，而且神情还很严肃，好像他的话说得那么合乎情理，他们也都感动了。有那么几次，水面上冒出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个休伦人认为他的那番话没有白说，因而脸上露出了欢快的表情。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房子，看到房子那破破烂烂的围墙，他们还以为不会有什么海狸鼠住在里面。可就在他的话音刚刚落地，就看见从房子的门口探出一只大海狸鼠的脑袋。这个讲话的家伙立刻觉得这是海狸对自己表示信任的象征，是大吉大利的好兆头，所以，尽管那个动物又一下子缩了回去，但他仍忙不迭地连连感激，连连称赞。
马古亚觉得这个战士同他的海狸同族表示亲热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所以就做了个手势催大家赶快往前走。这伙人的脚步很轻，普通人是听不出来的，就在这个时候，那只神情庄重的海狸鼠又出现了。如果这时有人回头看一眼的话，他就会发现这只动物正极有兴趣，极为老练地注视着他们的行动，那人还会以为这个东西很有几分理智呢。的确，这只四脚动物异常机警，很不一般，就连最有经验的观察家也会对它的一举一动感到困惑不解。当那伙人走进树林，这只海狸便从屋里钻了出来，它脱去皮毛伪装，露出来的是秦加茨固那张严峻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