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2)
“我属于一个不幸又不智的民族，他的灾难诸位一定记忆犹新。我父母都是摩尔人，这就是灾难的根源。我两个舅舅很固执，当时一定要带我逃离西班牙，到蛮帮去。我反复声明自己是基 督徒——真正的基 督徒，而不像我们之中的许多人骨子里是回教徒——可是也无济于事。我这番话既不能说服我舅舅把我留在故乡，也不能软化那些奉命把我们赶出西班牙的官员，他们认定我的话只是个借口。我母亲是基 督徒；我父亲很有本事，也是信奉基 督教。我的信仰是和着娘奶一起吃进去的。我教养良好 ，不管是言还是行一点也不带摩尔人的味道，有了这种天赋，我日渐长大，我原有的几分美貌也跟着增加。我谨守闺门，偶尔外出也十分端庄，但尽管这样，一位年青的绅士还是看见了我。他名叫唐伽斯巴?格瑞果琉，是我们邻村一个骑士的儿子和继承人。关于他如何找到机会与我交谈、如何倾心爱上了我、我又如何投李报桃，这一切说来话长，而现在我脖子上套着绞索，恐怕讲不到一半就勒也勒死了。我只需告诉诸位：他一定要陪我流放。他一口摩尔话非常地道，就凭这，他与被流放的人混在一起，认识了我的两个舅舅。我们一道去到蛮帮，在阿尔及尔住下——这无异于进了地狱。
“我父亲非常谨慎，刚知道第一道驱逐令，就跑到国外去找安身的地方。他把许多钱财珠宝藏在一个隐秘地点，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嘱咐一定要等他回来时再取。
“阿尔及尔国王听说我有几分姿色，同时又听说我很有钱——这一点以后可帮了我大忙，就派人召我去。他问我的家里，问我有什么珠宝钱财，问得非常详细。我告诉他我住在哪儿，并且让他明白：我的财宝埋在一个地方，只要让我回去，就很容易拿到手。
“我告诉他这一切，是希望挑起他的贪财之心，免得加害于我。正在这一问一答之时，有人进来报告，说我们一道来的人中间有一个英俊无比的少年。我立即明白他说的是唐伽斯巴?格瑞果琉。他的漂亮与那人报告的别无二致。当时，我对那位年青绅士的危险很伤心，超过了对自己霉运的难过，因为我听说那些野蛮的土耳其人喜欢美少年胜过喜爱最美丽的女人。国王马上下令召他进来，又问我那青年是否真有报告的那么美。我灵机一动，对他说：他们推崇备至的那位青年不是男人，而跟我一样是个女人；并请他同意我去给他换上女装，一来使他恢复自然美色的光彩，二来免得他男装面君不好意思。他同意了，并且答应第二天上午就下命令，让我返回西班牙取回珠宝。我一见到唐伽斯巴，就告诉他男装要出事，劝他当天傍晚穿上摩尔女人的衣服去见国王。国王见他天姿国色，十分高兴，决定留下他，献给苏丹。他既怕宫里的妻子醋劲难当，也担心自己欲火难熬，就将他寄放在城中大官夫人家里，托她们照看。马上就有人把他给领走了。
“这次离别使我们俩都伤心欲碎。我没法否认我爱他。尝到过生离死别之苦的情人自会体会到我们灵魂的痛苦。第二天早上，按照国王的命令，我登上这条帆船，开回西班牙。跟我一起的有杀死您士兵的两个土耳其人，还有刚才最先和你们搭话的这个人，他是个西班牙的叛教徒。他心里是基 督徒，跟我一起走是想回西班牙后再不回蛮邦。其余的都是摩尔人或是土耳其人，他们都是划手。国王的命令是：把我和这位叛教徒送到最先发现的西班牙海岸，换上基 督徒的装束。但这两个贪心可卑的土耳其人没有执行命令，他们先要在沿岸游弋一番，想抢掠一些钱财。他们担心如果先让我们上岸，我们出了什么事，就会泄露出这艘帆船离岸很近；如果海岸附近有舰船，他们就有被俘的危险。昨天晚上，我们望到了这里的海岸，却没有看到附近有任何舰船。于是我们就落到你们手里了。
“现在，唐格瑞果琉装着女装与摩尔人混在一起，这种骗人的把戏也不可能长期保护他免遭杀身之祸。我在这里等着、或者说担心着我的命运。由于我已活累了，这种命运也不见得不是好事。各位先生，你们已听完了我的不幸经历，我说的全是实话。我只有一个请求：我那不幸的民族所犯的罪与我毫无瓜葛，我希望我能像基 督徒一样死去。”
说到这里，她闭口不再说话。她的叙说、她的眼泪，融化了在场的许多人的心。
总督很受感动，心中一片怜悯的温情。他率先走过去，亲手解开绑着姑娘秀丽双手的绳子。
姑娘在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有个上了年纪的朝圣者一直十分专注地盯着她。他是与总督的随从一道上船的。这时，他突然走过来，猛地扑在姑娘脚边，哭着说：
“啊!安娜?斐丽斯!我不幸的女儿!我就是你爸爸李果德呀!我是特地回来找你的!你是我晚年的依靠和欢乐，没有你我没法活下去!”
桑丘一直在埋头沉思，为刚才自己的遭遇闷闷不乐。听到这番话，他抬起头来，盯着那位朝圣者的脸，认出他就是自己卸任那天在路上碰到的李果德，同时，他也认出这姑娘确实是李果德的女儿。现在她已完全松绑，抱着父亲，二人悲喜交集，放声大哭。最后，那位老朝圣者李果德说：
“二位大人，这就是我的女儿安娜?斐丽斯。她的名字意为‘幸福’，遭遇却十分不幸。因为她长得不错，加上父亲有钱，所以有点名气。我离开祖国去找我晚年安身之处，在德国定下了居处，就这身打扮，与其他朝圣者一道回来，取出我的钱财，这我已经办好了。但我一点也没想到，我会意外地找到我珍贵的宝藏，我最钟爱的女儿。二位大人，如果您们能大慈大悲，恕我们冒昧，我与我女儿一起流泪祈祷，求大人对我们网开一面。我们的民族遭驱逐是罪有应得，但我们父女从未想过要得罪你们，我们与那些罪行毫无瓜葛啊!”
桑丘这时插嘴说：
“嘿!我认识李果德，就像是要饭的认识饭菜。安娜?斐丽斯也的确是他女儿。不过，至于他那些出出进进的故事，他的打算，他们是好是坏，等等，我既未参与，也不多嘴，决不多嘴。”
这件事的确不同寻常，在场的人无不惊异。将军转头对那位美丽的船长说：
“小姐，你的眼泪很有说服力，我只好把我刚才发的誓收回。活下去吧，美丽的安娜?斐丽斯，愿上帝赐你长命百岁。犯罪的是那两个卑劣狂徒，只让他们俩人受惩罚吧。”
说完，他就下令把那两个土耳其罪犯绞死在桅杆上。可是总督为他俩恳切求情，说他们犯罪并非有意预谋，而是因为发疯而情不自禁，于是将军就免了他们死刑。同时，将军也在想：这种冷血的惩罚有失公正，近乎残忍。
随后他们就开始考虑如何将唐伽斯巴?格瑞果琉从险境中解救出来。李果德主动提出：他愿为此拿出价值两千多杜加的珠宝。不过，大家觉得那位西班牙叛教徒的主意最有把握实施。他提出：备一条小船六对桨，由基 督教徒驾驶；给他自由，跟船回阿尔及尔。因为他最清楚何时何地可以靠岸，并且知道唐伽斯巴软禁的地方。将军和总督对这个主意有点踌躇，他们不相信叛教徒会忠诚，怕他也许会出卖跟他一道去的基 督徒。但安娜?斐丽斯发誓保证他的真诚，李果德则表示：如果同去的基 督徒陷落蛮邦，他一定出钱为他们赎身。这个计划就定下来了。
总督起身上岸，嘱咐唐安东尼欧?莫瑞诺照看摩尔姑娘和他父亲；还交待说：只要是为了款待他们，缺什么可以向他家去取。他如此仁爱宽厚，是因为安娜?斐丽斯的倾城之貌打动了他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