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生火有啥用？草莓什么的又用不着煮。你带枪没有？咱别老是吃草莓呀，搞点儿好吃的东西去。”
“草莓什么的，”我说，“你就靠吃这些东西吗？”
“别的东西我又搞不到。”他说。
“咦，你到这岛上多久了，吉姆？”
“你叫人害死那天黑夜我就来了。”
“什么，呆了这么久？”
“对，没错。”
“可你除了吃那种烂东西就再没别的吃了。”
“没了，没别的吃。”
“哎呀，这么说，你都快饿死了，对不？”
“我觉得这会儿我连匹马都能吃下去。你在岛上呆了多久？” “从我叫人害死那天夜里一直呆到这会儿。”
“呀！不会吧，那你吃什么呀？不过你有杆枪，喔，对了，你有杆枪，这就好。现在你去打点儿东西，我来生火。”
于是我们去了放小划子的地方，他在树林里的一片空草地上生火，我去划子上取咸肉、咖啡、咖啡壶、平底锅，还有糖和杯子。一见我拿来了这些东西，吉姆这黑小子大吃一惊，以为我是变魔法弄到这些东西的。我还捉到一条大鲶鱼，吉姆用他的刀子把鱼收拾好，放到锅上炸熟了。
饭做好了，我俩就往草地上一坐，舒舒服服地趁热吃了。吉姆拼命大吃，因为他简直都快饿死了。等到我们吃饱喝足，肚子填得满满的，就往地上一躺，消磨时间。
过了一会儿吉姆说：
“可你倒是说呀，哈克，在那间小屋里给弄死的要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我就把事情的经过一古脑儿都讲给他听了，他说这事干得漂亮，还说连汤姆？索亚也想不出这么妙的法子来。我说：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是怎么过来的？”他一听就紧张起来，一下子说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看还是不说的好。”
“为什么，吉姆？”
“唉，我有我的难处，不过要是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说出去，行不行，哈克？”
“我要是说出去，就叫我下地狱，吉姆。”
“好，我信得过你，哈克。我——我是逃跑出来的。”
“吉姆！”
“可是你要记住，你说过绝不说出去的——是你亲口说的，这你清楚，哈克。”
“不错，是我说的。我说过不告诉别人，我说到做到。绝不骗你。这一来人家肯定要说我是坏蛋，是个什么废奴主义者，还要小瞧我，因为我看见这事不作声——不过这没关系，我就是不说，反正我是再也不回去了。好吧，你就把这事的前前后后都讲给我听听。”
“好吧，是这么回事。老小姐——就是那个沃森小姐——从早到晚挑我的毛病，对我凶得很，她老说不会把我卖到奥尔良去，可是这一回，我看见一个黑奴贩子老在那一带转悠，我就放不下心了。有天夜里挺晚的时候，我悄悄溜到门口，门没关严实，我听见老小姐对寡妇说她打算把我卖到奥尔良去，她原来也没想这么做，可是要卖了我，她就能拿到八百块钱，这一大堆钱她简直没法不要。寡妇倒是劝她别这么做，可我没心思再往下听了。告诉你吧，我撒腿就溜出来了。
“我一出来就往山下跑，打算溜到镇上到河边偷个小划子，可那时候还老有人走来走去的，我就在河边那个破破烂烂的桶匠铺里藏起来，想等到一个人都看不见的时候再说。嗨，我就在那儿呆了一整夜。那地方一夜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断。约摸到了早上六点，河上就有小划子的动静了，到了约摸八九点钟的时候，每个过路的小划子上都有人说你爸要到镇上来了，还说你给人杀死了。后来那些小划子上就坐满了先生太太们，都是要到那儿去看热闹的。有时候他们的小划子要先停在岸边歇一歇才过河，这时候我就能听见他们说话，听来听去才弄明白了这事的前前后后。听说你叫人给杀了，我伤心得要命，哈克，不过这会儿我可不伤心了。
“我在那地方的刨花堆里躺了一整天，肚子饿了，可是心里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老小姐和寡妇早上吃过饭就要去开个布道会，要走一整天，她俩知道天一亮我就赶着牲口出去了，见我不在也不会起疑心，要到了晚上天黑以后才能觉出我不在了。别的佣人也不会发觉我不在，因为两个老太婆前脚走，他们后脚就溜出去自己给自己放假了。
“哈哈，天黑以后，我就顺着河边的大路往上游走，走了两三哩地，到了没人住的地方。我打定了主意要干就干下去。你知道，我要是一直这么走下去，狗就能追上我；要是偷个小划子过河去，人家就会发现小划子丢了，你瞧，人家还能知道我过了河在什么地方上的岸。所以我心里说，我得找个木筏子，那就没人知道我的下落了。
“过了一会儿，我见有个亮光从河拐弯的地方过来了，我看那大概是个木筏子，就跳到河里推着一根木头往前游，一直游到过了河中间的地方，混在漂在水面的木头中间，把头埋得低低的。顶着水往上游，直游到木筏子漂到我跟前。我游到木筏子后面，一把抓住了它。这时候天上起了云，黑了一阵子。我趁机爬上去，躺在木板上。只见木筏上的人们都在中间那亮灯的地方呆着。河水正往上涨，水流得挺急，我就算计了一下，大概到早上三点来钟，我就能到下游二十五哩的地方，天亮前我就溜下水去，游到岸边，在伊利诺斯州那头上岸，钻进树林里去。
“可是真不走运，就快到岛头的时候，有个人提着灯到木筏子后面来了。我知道再等下去就不好了，就溜到水里，朝岛这儿游。我原来以为在哪儿都能上岸，结果不是那么回事——岸陡得很哪！我都快游到岛尾上的时候才找到个上岸的好地方。我一上岸就钻进树林里，心想再也不到木筏上去了，只要他们拿着灯在木筏上来回走，我就再也不自找麻烦了。我的烟袋、烟丝和火柴都在帽子里放着，没弄湿，这下我就安心了。”
“这么说你这些天一直没吃肉和面包？干嘛不捉海龟吃呢？”
“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捉到手吗？你没法儿悄悄过去用手抓，就算用石头砸，你能砸得着吗？夜里又那么黑，你能看得见吗？我可不想白天到岸边去给人家看见。”
“嗯，说的也是。当然，你得一直呆在树林里。你听见他们放炮了吗？”
“噢，听见了。我知道他们在满世界找你。我还看见他们打这儿过去了呢，就是躲在树丛背后看见的。”
有几只小鸟飞过来了，老是飞上一两码就落一下。吉姆说小鸡那么飞就是要下雨了，所以他猜小鸟那么飞也是一样的。我打算逮几只小鸟，可是吉姆不让我逮。他说捉了小鸟会死人的。他还说那次他爸爸病得厉害，正好有人捉了一只小鸟，他的老奶奶就说他爸会死的，果然他就死了。
吉姆还说用来做饭的东西千万不能数，一数就要倒霉。同样，太阳下山以后不能抖桌布。他说要是有个养蜜蜂的人死了，你必须在第二天太阳出来以前把这事告诉蜜蜂，要不蜜蜂就会精疲力尽，再不采蜜，慢慢都要死掉。吉姆说蜜蜂不蜇傻瓜，这我可不信，因为我试得多了，它们就是不蜇我。
这些说法我过去倒是听说过一些，可是没多少。吉姆真神了，不管好兆头坏兆头，他没有不知道的。他说他差不多什么都懂。我说好像所有的兆头都要给人带来灾祸，就问他有没有那种叫人走运的兆头。他说：
“太少了——再说对人也没什么用处。好运气找上门来的时候，你为啥非要知道不可呢？莫非要避开好运气吗？”他接着又说：“要是你两条胳膊上和胸脯上长满了毛，那是以后要发财的好兆头。不错，这还算是个有用的好兆头，因为那事还远着哪。你瞧，说不定你要先穷上好久好久，要是不知道这个兆头是说你以后要发财，说不定你会活得泄气，没准儿就会寻短见。” “你胳膊上和胸脯上是不是长满了毛？”
“你干嘛要问这个？我胳膊上和胸脯上满是毛，难道你没看见吗？”
“那么，你有钱吗？”
“没有，不过我以前有过钱，以后还会有钱。以前我有过十四块钱，后来拿去做投机买卖，赔光了。”
“你做的是什么投机买卖，吉姆？”
“喔，先是买了件能生财的宝贝。”
“是什么生财宝贝？”
“喔，是头牲口。是头牛，你知道。我把十块钱花在一头母牛身上。可我再也不想冒险花这个钱了，不想买卖牲口了。那头母牛在我手里死掉了。”
“这么说你白扔了十块钱。”
“不，没有那么多。我只白花了差不多九块钱。我把牛皮和牛油卖了一块一毛钱。”
“你还有五块九毛钱。做没做别的投机买卖？”
“做了。你知道布来狄士老先生家那个只有一条腿的黑人吗？瞧，他开了个钱庄，说谁要放一块钱进去，年底就能得四块钱。这一来，所有的黑人都在那儿存了钱，可他们没多少钱。钱最多的就数我啦。所以我就硬叫他加利钱，得比四块多才行，我说要拿不到我说的那个数字，我就要自己开个钱庄。那个黑人自然不愿意让我抢他的饭碗，他说那地方的生意不够两个钱庄做，所以他就答应我存五块钱，年底给我三十五块。
“我就这么做了。后来我打算拿这三十五块钱做买卖。有个叫鲍勃的黑人捞着一条平底船，他的主人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就把他这条船买下了，叫他到年底去取那三十五块钱，不料那条船当天夜里就给人偷走了，第二天那个一条腿的黑人说那个钱庄也完蛋了。这一来，大伙的钱全都泡汤了。”
“你剩下的那一毛钱是怎么花的，吉姆？”
“唉，我倒是想把它花掉来着，可是我做了个梦，那个梦叫我把钱拿给一个黑人，那人叫巴勒姆——人家图个顺口，都叫他笨蛋巴勒姆，他也算得上是个傻瓜，你知道。可是人家说他这人有福气，我也知道我自个儿是没福气。那个梦告诉我让巴勒姆拿这一毛钱去做做买卖，准能给我赚点钱回来。好吧，我就叫巴勒姆把这一毛钱拿了去，他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听见牧师说谁要是接济穷人，就等于把钱借给了上帝，就一定能收回上百倍的钱来。就这样，巴勒姆把那一毛钱拿去给了穷人，一心等着看会有什么结果。”
“那么，结果怎么样，吉姆？”
“结果什么也没有。我连那一毛钱也收不回来了，巴勒姆也没法子。往后除非是十拿九稳，我就绝不借钱给人了。那个牧师还说什么一定能收回上百倍的钱来！哪怕能收回那一毛钱来，我也算它公平，就连这么个小小的机会，也会叫我高兴的。”
“好啦，这也不错，吉姆，反正你以后迟早还是要发财的。”
“对——我这会儿就发了财，看看吧，我成了自个儿的主人，要知道我值八百块哪。要能拿到这笔钱该多好，再多我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