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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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

第十章冬天的劝告:富裕生活的使者来访 (1)

按照世人对待女人以及她们的责任所持的态度来看,嘉莉的心态值得加以考虑。对她的行为,人们总是运用一根武断的尺子来加以衡量。社会持有一种传统的标准,拿来判断一切的事物。男子应该一律都是善良的,女人应该一律都是贞洁的。歹徒,汝为何犯

罪。(此为英国古代沿用的话。——译者)

尽管斯宾塞和现代自然哲学家们作了各种宽容的解释,我们还只有一种幼稚的道德观念。其中的道理不只是符合于演化的法则而已。它比我们所领会的要更复杂。首先要回答,为什么心弦会战栗,然后要解释,为什么有些悲伤的调子会传遍世界,永远不衰;要弄清楚,玫瑰花为什么不论晴雨总要绽放它的艳红花朵,其中的微妙过程怎样。在这些事实的本质之中,恰恰隐藏着道德的第一原理。

“哦,”杜洛埃心想,“我的征服是多么甜美。”

“啊,”嘉莉怀着可悲的疑虑心想,“我失掉了的是什么啊?”

我们站在这个与世界一样古老的问题面前,态度严肃认真,可又心里乱糟糟的;努力要建构关于道德的正确理论——对什么是正义提出正确的答案。

在社会的某一个阶层看来,嘉莉过得很舒服——在饥饿交迫风吹雨打的人看来。嘉莉是太太平平地呆在风平浪静的港湾里。杜洛埃租了三间屋子,是提供了家具设备的,地点在奥格顿广场,在西区,对面是联合公园。这里是绿草如茵空气清新的去处,拿今天的芝加哥来说,没有哪一处能赶得上的。这里的景色,宜于静养。最好的一间房可以眺望公园里一只小小的池塘掩映着的草坪,这片草坪如今已是一片枯黄了。凛烈的冬风把枯枝吹得摇摇晃晃,在枯枝丛里透出联合公园公理会教堂的尖塔以及远处其它几处教会的塔楼。

房间里提供的设备相当舒适。地上铺着上好的布鲁塞尔地毯,深红衬淡黄,织着大花瓶,上面插着色彩鲜艳的鲜花。两面窗子中间,摆着一面壁厨大镜子。角落里放着一张蓝色软丝绒大沙发,四周散放着几张摇椅。还有几幅画,几张壁毯,几件装饰品,全部家具陈设也就是这样了。

在前房边上的卧室里放着嘉莉的衣箱,是杜洛埃买的。在壁厨里挂着一排衣服——她过去从没有这么多过,式样十分漂亮。第三个房间需要时可用作厨房,杜洛埃让嘉莉买了一个小小的可以移动的煤气灶,可以弄顿中餐,烹调杜洛埃爱吃的牡蛎、涂奶酪的烤面包片之类。最后,还有一间浴室。整个儿这个地方是舒适的,点着煤气灯,楼下地下室里没有火炉,热气通过烟道通到各房间里的炉棚取暖,炉棚由石绵砖砌造,这是当时刚采用的取暖办法。加上她勤快,生性爱整齐,如今更是如此了,因此这地方始终有一种宜人的气氛。

就这样,嘉莉在这里过得称心如意,摆脱了那种预兆凶险的种种困难。不过,同时也给她带了一些新的困难,这些是属于心理状态方面的。这些合在一起,把她的人际关系搞得颠颠倒倒,竟使她几乎成了另一个人。她在镜子里见到了一个比先前更美的嘉莉。她又朝自己的心里望望,那里有一面她自己和社会道德观念所构成的镜子,她照见了一个比先前更差的嘉莉。在这两个形象的中间,她摇摆不定,不知道该信哪一个的好。

“啊,你可真是个小美人。”杜洛埃习惯于这么对她叫。

她会用一双大眼睛高兴地看着他。

“这你自己也明白,不是么?”他会接着这么说。

“哦,我不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一边因为人家这么说,她心里高兴,可又迟迟疑疑难以相信自己会这么爱虚荣,对自己估计会这么高,尽管自己又是确实这样相信的。

不过,她的良心可不像杜洛埃那样喜欢奉承。她听到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她自己跟它争,对它乞求,又原谅它。分析到底,这个声音不见得是个公正聪明的顾问官。它不是通常一般化的小小良心。这个东西,它代表着这世界,代表她过去的环境,以及习惯和传统,这一切都乱成一团,凭着它,一般人的声音真正是上帝的声音。

“哦,你这个有罪的人。”那个声音说。

“为什么?”她发问。

“看看这一切,”耳朵边的声音说,“看看那些善良的人,你所干的,他们会多么嘲笑你;看看那些善良的姑娘,一旦她们知道你是这么懦弱,她们会怎样的躲开你。在你失败以前,你可并没有努力过啊。”

嘉莉在一个人的时候,望着窗外公园的那一头,就会这样听着那个声音。这个声音只是偶尔来到——没有别的什么事打扰,或者高兴的一面不太明显,或是杜洛埃不在这里,这些时候才来。这个声音开头说得很清楚,不过从来没有能完全叫人信服。总有话可以回答它。十二月的日子威胁着,她只是只身一人啊;她有她的欲望啊;她对凛烈的寒风多害怕啊。贫困这个声音代她作了答复。

夏天明朗的日子一过,城市披上了灰色的阴郁的衣装,在漫漫的寒冬腊月,人们穿着这样的服装辛勤劳动。望不见尽头的建筑看起来一片灰朦朦的。在天上,在街道上,全蒙上了阴郁的色彩;光秃秃的树枝,随风飞扬的尘埃与纸屑又加重了弥漫着沉重抑郁的色彩。一阵阵寒冷的气息疾卷过狭长的街道,仿佛其中充满着忧伤的信息。不论是诗人、艺术家、心地高贵的人;凡是霸占所有一切高雅事物的人,都不可能感受到这些,除了狗和普天之下的人类。他们跟诗人一样地充分感觉到了,只是无力表现出来。电线上的麻雀,门道里的猫,拖着重载的马匹,感觉到了冬天的长长的、尖利的呼吸。它直刺一切生命的心底,不论是有生生命的东西,还是无生。要不是还有那些人为的欢笑的火焰,还在寻求赢利的生意经的洪流和兜售欢乐的娱乐场所;要是商人不能在商场内外按照习俗陈列货物;要是我们的街上不是拉着五彩缤纷的招牌,塞满了急匆匆来去的顾客,我们便会很快发现,冬天的冰凉的手怎样紧紧按住了人们的心头;在那些日子里,当太阳扣留住了一部分的光与热,那可真是多么叫人灰心丧气啊。我们比通常所想到的更为依靠这些东西。我们是热气所产生的虫子,而没有了热气,我们也就消失。

在这样灰沉沉的某一天的影响之下,那个秘密的声音又来了。

这样的心理冲突并非老是浮现在心头。嘉莉决不是一个忧郁的灵魂。而且,她并没有哪种心态能紧紧抓住一个明确的真理不松手。每逢因思考一个题目陷入无逻辑可言的迷宫找不到出口的时候,她就会转身走开去。

杜洛埃自始至终在按照他那一类人的模式约束着他自己。他老是带她出门,在她身上花钱,每次出去旅行也带着她一起去。也有的时候,他出去跑生意的日子短些,她会两三天里只是一个人在家。不过,按照老规矩,他们往往总是在一起的。

“喂,嘉莉,”他有一个早上说。这是在他们定居下来以后没有好久,“我已经邀我的朋友赫斯特渥特哪一天来家,在傍晚一起玩玩。”

“他是谁啊?”嘉莉疑惑地问。

“哦,他可是个有趣的人。他是费滋基拉尔特——摩埃酒店的经理。”

“那又是什么啊?”嘉莉说。

“本市最上等的酒店,往上边走一段路就是了。是个呱呱叫的高级地方。”

嘉莉迟疑了一会儿,她心里想的是杜洛埃跟他说过了什么样的话,以及她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这没有什么,”杜洛埃觉察到她心里的念头以后说,“他什么都不知情,你如今是杜洛埃太太嘛。”

这话音里有点儿什么,叫嘉莉觉得有点儿不够体贴。她体会到杜洛埃不是心很细的人。

“为什么我们不结婚呢?”她问,一边想起了他海盟海誓了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