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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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

第十六章愚蠢的阿拉亭:人世生活之门 (2)

“你不会失败的,”杜洛埃在鼓气,“就只要像在这里时那么表演。要自自然然。你行的。我一直在想,你会成为一个非常好的女演员。”

“真的么?”嘉莉问道。

“是这样。”推销员说。

当他走出家门的时候,他可并不知道,他给留在家里的姑娘的胸中点燃起了一道秘密的火焰。嘉莉身上具有同情人的和敏于感受的天性,把这些加以充分的发展,那就是戏剧的光辉所在。她天生有一个默默顺从的灵魂,而这恰恰始终是这个活跃的世界的一面镜子。她天赋有模仿的才能,而且是并非一般的才能。即便没有操练过,她有时候也能对照镜子,重新创造出一个场面中各种人物的表情,从而重演出那些戏剧性的场面来。她爱的是按照受难的女主角的方式调节她的嗓子,把最最能激起她同情心的那些悲怆的片段唱出来。

前不久,看到若干结构紧凑的戏里天真姑娘天真无邪的风格,她感动到了偷偷模仿的地步,其中不少是表现身段和细致的动作,这些她有时候偷偷地在闺房里学着做。有几回给杜洛埃撞见了,他还以为是她在对镜自我欣赏,实际上她所表现的不过是她见到旁人通过嘴巴和眼睛的某些小小动作所表现出的那种妩媚。在他的无端责怪之下,她自己把这些误解为虚荣心的表现,朦朦胧胧地以为自己错了,因而对责任表示接受,可事实上,这些不过是艺术天性的最初的自然流露,目的在于力求逼真地重演那些叫她动心的美的若干侧面罢了。要知道,在这些微弱的倾向之中,在这些重演生活的愿望的机制之中,潜藏着一切戏剧艺术的根苗。

眼下嘉莉听到杜洛埃对她戏剧才能的赞赏,连全身都感到舒畅。就如同一股火焰能把各种分散开来的东西熔铸为一块坚硬的固体一样,他所说的这些话,把她所感觉到而从不敢置信的有关她才能的一些飘浮的思绪给揉合了起来,化成星星点点耀眼的希望的火花。跟芸芸众生一样,她也有某种虚荣心。她觉得,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也有能力把事情干好。曾有多少回,她看到了舞台上衣饰讲究的女演员,便曾暗自思量,要是她处在她们的地位,她会多么好看,多么高兴。那种迷人的魅力,那种紧张的情节,那种漂亮的服装,那阵阵掌声,这些叫她如此着迷,以致到后来,她觉得她自己也能演嘛——她也能叫人家不得不承认感人的力量啊。现在人家告诉她说,她确确实实有这能耐——她在家里所表现的这些小小动作甚至叫他也感觉到了动人的力量啦。这可是叫人高兴得非同小可啊。

杜洛埃一走,她就坐在窗下摇椅里思量着这一切。照例,想象力夸大了她前途的可靠性。仿佛是他在她手掌心里放了五角钱,而她却想象成为了一千块钱。她见到了自己身陷惨状之中,以致声音也颤抖,行动举止也痛苦万分。她的心灵也为了豪华、优美的场景而兴高采烈;在那些场合,她成为千万只眼睛赞美的目标,一切命运的主宰。她在摇椅里摇啊晃的,她痛苦感受到被抛弃的伤心,受骗的愤怒之火,与失败的苦楚。她的剧中见到过的所有那些迷人的妇女——有关舞台的每一种幻想,每一种幻觉,——这万千思绪都像退潮重又涨潮,涌上她心头。她如此这般地培育起了种种感受和一项决心,而这些其实还不是与当前的情况相应的。

杜洛埃到市区后便弯到了支部去。遇到昆塞尔先生时,他装出一副大气派来,故意虚装声势。

“你要给我们找的年轻小姐在哪里啊?”昆塞尔先生问道。

“我找到她了。”杜洛埃说。

“是么?”昆塞尔说,对他干事利索倒不免吃了一惊,“这很好。她的地址呢?”他取出记事本,为了好把她的台词送给她去。

“你是想把台词送给她么?”推销员问道。

“是啊。”

“嗯,我来带去。我今天早上正要到她家去。”

“你说她的住址在哪里?我们要她的住址,就只是为了怕有消息要通知她。”

“奥格顿公寓二十九号。”

“她的名字呢?”

“嘉莉?麦顿达。”推销员信口开河随便回答。支部成员知道他是个单身汉。

“这样说来,仿佛有人能演了,是吧?”

“是的,有人。”

他把有关角色的台词带回家给了嘉莉,那神气仿佛是给了她大恩大德似的。

“他说这是最好的角色了。你看你能行么?”

“我得看过以后才知道。如今我已经说过我愿演,不过你知道我害怕。”

“哦,干就是了。你有什么好害怕的。这些人都不是正儿八经的行家。他们跟你差不多。”

“嗯,让我看看。”嘉莉说,尽管有种种疑虑,能担任这个角色还是高兴的。

他在说下一句话之前,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梳梳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准备印节目单了,”他说,“我给他们的名字是嘉莉?麦顿达。这对么?”

“我看是对的。”他的伴侣说,一边抬起头来望着他。她思忖,这事有点儿怪。

“你知道,没有演好也无所谓。”

“哦,是的。”她回答说,对他的告诫还是高兴的。杜洛埃就是心地聪明。

“我没有介绍说你是我妻子,因为那样的话,要是你演得不成功,你就会不好过。他们都和我相知很深。不过,你会成功的。反正,你以后再也不会跟他们打交道了。”

“哦,我不在意,”嘉莉决然地说。她如今已经打定主意,要试一下这叫人着迷的玩意儿。

杜洛埃放下了心。他一直在担心会挑起结婚这个话题。

嘉莉仔细一看,萝拉这个角色是受苦受难、流着眼泪过日子的角色。按照达里先生的描写,它忠实于他开始其事业时便了解到的通俗剧的神圣传统。那悲伤的风采,那颤抖的音乐,那长篇解释性的滔滔不绝的道白,这些全有了。

“可怜的人,”嘉莉照着本子读,一边拖长了她那悲伤的声音,“马丁,要照料好,在他走以前,要给他喝一杯酒。”

她对整个儿的角色台词不长感到奇怪,她不知道别的角色说话时她必须也在台上,而且不只在台上,还得与全场的戏剧发展保持和谐。

“尽管这样,我看我能演。”她得了这个结论。

杜洛埃第二天晚上回来时,她对自己一天的揣摩的收获非常满意。

“啊,情况怎么样,嘉莉?”他说。

“行,”她笑着说,“我看我差不多全记住了。”

“那么,”他说,“让我们听一部分看看。”

“哦,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在这里表演,念出来。”她羞答答地回答说。

“啊,我不懂为什么你不能。在这里比在那里要容易些。”

“这我不知道。”她回答说。

到后来,她把舞厅插曲这一场表演得很有感情,越是深入这一场的情景之中,就整个儿忘掉了杜洛埃这个人的存在,只是把自己的感情推到了最高点。

“好,”杜洛埃说,“精彩,非常精彩!听我说,你演得不错,嘉莉。”

她这样卓越的表演以及这可怜的小东西跌跌撞撞最后终于晕倒在地的种种情景,实实在在叫他感动。他跳起来要抓住她,终于双手把正在一边发笑的她抱住。

“你就不怕弄伤你自己么?”他问道。

“一点也不。”

“啊,你可真了不起。听我说,我从不知道你能有这一手。”

“我自己也不知道,”嘉莉很有趣地说,高兴的脸上闪耀着光彩。

“啊,你准定会行,”杜洛埃说,“我的话准定没有错。你决不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