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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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1)

第三十三章在紫禁城之外:一年不如一年 (1)

这一件事暂时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这类事所产生的影响往往是长时间里逐渐滋长起来的。早晨醒来,带来了某种感情的变化。当前的事总是要求首先加以解决。我们总是断断续续地瞥见生活中的种种不幸。在面临鲜明的对照时,人的心就看得清。把对照取走,心的阵疼就会随之微弱。

嘉莉继续她的生活,在这以后六个月之久,或者更长些的时候里,大致过着她原先那样的生活。她并没有再见到过阿姆斯。有一回她看望过万斯家,不过只是从那位年轻的妻子嘴里听到一些消息。他后来去了西部,有关他的思念正逐渐淡化。不过,这事在心灵上留下的痕迹可并没有消失,也决不会全部消失。她有了一个理想,可以拿来和人们相对照——特别是以她身边的人与之相对照。

在整整这段时间里——转瞬之间快满三年了——赫斯特渥特一路过得平平稳稳的。并没有明显的下坡,也没有明显的兴旺,这是从一般的旁人眼里看来是如此。不过,在心里上倒是有了一种变化,而且很显著,足以清楚地揭示着未来。这从他离开芝加哥以后个人事业陷于停顿可以窥见一斑。一个人的运气或者财运的变化,就如同生理上的成长一个样。要么就是像年轻人向成年迈进,变得愈来愈强壮,愈来愈健康,愈来愈聪明;要么就是像迈向老年,变得愈来愈衰弱,愈来愈老迈,愈来愈迟钝。别的情况是不存在的。

一个中年人,往往有这么一个时期,在青年成长过程的停止和老年衰老过程的前进,这两者之间几乎保持了一个平衡状态,在任何一个方面都不见有什么进一步的变化。不过,假以时日,原来的平衡就会向坟墓那一头倾斜。一个人的财运也往往如此。如果积聚的过程从未停止过,如果从未到达那个平衡的阶段,那么它就不会垮下来。有钱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往通过雇佣年轻人的脑袋,使得财运免于衰颓。这些年轻人把有钱人的财运前途看做他们自己切身的事业,从而认真地引导事业前进。如果一个人的事业完全听任他自己来经营,而此人又愈来愈年迈,那么他的财运将会随着他的体力与意志而衰落下去。他和他的财运将会彻底没落,烟消云散。

现在不妨看一看这平行的两条线是怎样变化的。财运就如同一个人一样,是一个有机体,它除了本人的以外,能把别的心灵和别的力量吸引过去。除了通过薪水把年轻的心灵吸引过去以外,它还和其他年轻的力量联合起来,从而在本人的精力、才智衰退的情况下仍就能够维护它的存在。个人的财运也可能由于一个社会或者国家的成长而得以保全下来。也可能它经营的事业,社会上对它的需要恰恰正在增长。这样就立即不用创业者本人烦什么心。这时,最迫切需要的,与其说是先见之明,不如说是恰当引导。人在衰老,需要却在持续,甚至在增长,那么财产,不论落在谁的手里,也在增长。正因为这样的缘故,以致有些人就根本不承认自己才能的衰退。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当一份产业,或是一项事业被夺走了,这才会明显地看出有些人原来的才能业已消失。赫斯特渥特在新的局面之中,原本有可能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人。如果他还认识不到这一点,这完全是因为他还身处适当的平衡状态之中,因而那种绝对地向坏的一面转化的趋势还没有显露出来。

他素来没有理惟思维或内省的训练,他不可能分析那正在他心灵深处,从而也在他生理上所发生的变化。不过,那种沮丧之感他还是体会到的。他经常会把当年的情况和眼下的情况作比较,就比出了一种每况愈下的趋势,这样就经常引起一种忧伤之感,或者至少是一种沮丧之感。根本新的实验,经常压制的心态会在血液里产生一种不利于身体新陈代谢过程的物质或状况,正如同心情愉快会有助于产生称之为有利于身体新陈代谢过程的积极的化学元素,悔恨之心所滋生的毒汁足以毒害人体,最后导致体质的败坏。赫斯特渥特正经受着这类作用的侵蚀。

时间一久,他的脾气也受到了影响。当年在亚当斯街时,眼睛里透露出轻快和精明的特色,这些如今已成陈迹。步伐不再是以前那样轻快、有力。他已经习惯于想啊、想啊、想。他结交的新朋友不再是著名人物了。他们是社会地位比较低,比较偏重肉欲也是比较粗俗的那一类人。和这伙人交往,不可能得到当年在芝加哥酒店里从上等顾客那里得到的快乐。他不得不为此而苦苦地深思。

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他那种对华伦街酒店的主顾热忱招待,使之感动宾至如归的心意变得淡化了。而他所抛弃的原来那个天地,愈来愈清楚地显示出了它的价值意义。当年身在那个天地的时候,并不认识那个天地的奇妙。当年仿佛任何人都能走进那个天地,仿佛任何人都能穿上漂亮衣服,随意花钱,只是如今已不在那个天地里,这才觉得那个天地是多么遥远。他开始觉得,那个天地如同被城墙围起来的一个城市,城门外站着岗哨,你是进不去的。城里的人也想不到出城来看看你们是何等模样的人。他们在城内正兴高采烈,至于城外的人一概都是被忘却的人,而他正在城外。

每天他都在晚报上读到城内的人的种种动态。在赴欧旅馆名单上,他看到了他早先那家酒店的显赫的老主顾的名字。在戏院一栏里,经常可以见到他认识的那些人最新成功演出的新闻。他知道,他们正像早先那样在寻欢作乐。火车在把他们送往全国各地,报纸登载有趣的新闻以表示对他们的赞誉。大旅馆里豪华的厅堂,光彩夺目的餐厅把他们安顿在城墙里边。他原来认识的那些人,他和他们碰过杯的那些人——那些有钱人,而他却给忘却了!惠勒先生算得了什么?华伦街上那家酒店算得上什么?呸!

如果有人认为,上面这一类的想法,不是那么普普通通的一类人的心灵所能想得到的——认为这样一类的情操需要一种更高兴的心态才行——那么我愿提出一点供他们考虑,那就是只有更高级的心态才会摒弃上面那些想法。更高级的心态引向哲学,引向坚韧不拔的意志,坚决不肯纠缠这些事情——坚决不肯为这些考虑而感到苦恼。普普通通的那一类心态对一切有关物质福利的事特别敏感——特别敏感。正是没有知识的守财奴因为损失了一百块而泣血。正是希腊禁欲主义哲学家麦克蒂特斯(麦比克蒂特斯(50—138),罗马哲学家,主张忍耐与节制。——译者)在最后一些物质利益被剥夺时坦然一笑。

到了第三个年头,上面这类想法在华伦街酒店里开始产生了影响。顾客比开张后最兴盛的年月要少一点了。这样就使他感到烦躁不安。

有一个晚上,他和嘉莉说话时承认本月份生意不如上一个月。这是因为她提到了想买点儿小东西,作为答复,他才这么说的。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给自己买新衣服时,并没有想到跟她一起商量。她第一回觉得那是一种奸计;再不然,他所以这么说,目的在于她不用想到买什么东西了。她回答的时候口气是相当温和的,不过她心底里又坚决反对的。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要玩儿的话都得靠万斯夫妇才行。

万斯夫妇如今说他们要出远门。快到春天了,他们要到北方去。

“哦,是的,”万斯太太对嘉莉说,“我们正想也许会把这个套间退掉,把我们的家具收起来。我们夏天出去度假,保留房子就是浪费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也许靠市中心安家。”

嘉莉听了确实感到难过。万斯夫妇的交谊,给了她这么大的快乐。除了他们以外,这间公寓里她什么人也不认识。她将再一次孤孤单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