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月亮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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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一个故事 (9)

第二部第一章第一个故事 (9)

“你见到雷切儿了吗?”我问道。

他轻轻叹了口气,拉住了我的手。我本来会把手抽回来的,谁知他说话的语气却使我呆住了。

“我已经见过她了,”他极平静地说道。“你一定知道她已和我订婚了吧?然而,她突然决定解除婚约。外界的反应使她认为,为了她和我好,最好撤消这一仓促的决定,使我在别处能有更好的选择。这就是她惟一的理由,我问的所有问题她都这样回答。”

“你是怎么做的呢?”我问道,“你同意了吗?”

“是的,”他非常镇定地回答说,“我同意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行为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我呆在那儿,任由他抓着我的手。盯着人看是不礼貌的,而盯着一位绅士看是很粗鲁的。我两样忌都犯了。嘴里像在做梦似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让我告诉你吧,”他答道,“我们坐下来好吗?”

他把我带到一张椅子跟前。我模模糊糊记得,他好像很热情。我想,他的手没有搂住我的腰扶着我——不过我也说不准。我完全瘫痪了,他在女士面前是很招人喜爱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坐下来了,这一点是肯定的。

“我失去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个优越的社会地位,还有一大笔收入,”高德弗利先生开口说道;“我没有力争就同意了。我这种古怪做法的动机是什么呢?我的好朋友,什么动机也没有。”

“没有动机?”我嘴里重复道。

“亲爱的克莱克小姐,让我提醒你你对孩子们的经验,”他继续说道,“如果一个孩子做了件叫你吃惊的事,你要是想追究他的动机,可爱的小东西可是讲不出他的动机的。你还不如去问草,它为什么长,或是去问小鸟,它为什么唱吧。唉!在这件事情上,我就像那可爱的小东西,像草,像鸟。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出和范林达小姐结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会把亲爱的女士们抛在脑后。不知道为什么会背弃母亲童衣改制协会。如果你问孩子,你为什么调皮?小天使会把手指放进嘴里,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的情况正是如此,克莱克小姐!我不能对其他人说。我觉得应该向你坦白!”

我开始使自己恢复起来。这儿涉及到一个心灵问题。我对心灵问题极感兴趣——而且,我还觉得自己很有解决这些问题的经验呢。

“我最好的朋友,动用你的才智帮助我吧,”他接着说道,“请告诉我——为什么我婚事的安排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在梦里做的?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我真正的幸福,是帮助我那些亲爱的女士;是从事那些有益的工作;是应主席之邀,作那些诚挚的演说?我要地位干什么?我已经有了地位。我要钱干什么?我的钱已经够我糊口,够我租间小巧的屋子,够我一年添两件衣服了。我为什么要娶范林达小姐?她亲口告诉我说,她爱另一个人,还说嫁给我只是为了驱除心中的另一个人。多可怕的结合呀!噢,天啦,这是多可怕的结合呀!我在来布莱顿的路上就是这样想的,克莱克小姐。我像罪犯等着宣判似的走向雷切儿。等我听说她也改变了主意,听说她打算毁约,我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个月前,我正热情地把她拥在怀里。而一小时前,得知我再不用搂抱她,我像喝了烈酒一样陶醉。这件事看起来简直像不可能。然而,我有幸坐在这儿向你叙述的都是事实。我确实失去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个优越的社会地位,和一大笔收入;而我的确没有力争就同意了。你能解释得清吗,亲爱的朋友?我是说不清的。”

他那漂亮的头垂到了胸前,无奈地放弃了自己的疑惑。

我深深地感动了。对我来说这件事情是明摆着的。在我们生活中,大家常见到聪明人有时像他周围的蠢人一样笨。从亲爱的高德弗利身上,很容易看出人类的这种缺陷。而从他吓得不敢跟雷切儿提出分手,并热心地表示要回到那些妇女和穷人身边这两点来看,他的善良本性又回来了。

我亲切而简单地向他说了我的看法。看见他高兴真是件很美的事。他把自己比做一个迷路的人,从黑暗里走到了亮处。当我向他保证说,母亲童衣改制协会一定会热情地欢迎他,我们这位基督英雄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交替着亲吻我的两只手。我为重新把他争取到了我们当中而深深陶醉了,竟任由他摆布我的双手。我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我的头神魂颠倒地靠在了他的肩上。要不是外面的响声使我又清醒过来,在那一瞬间,我肯定就要消失在他的臂弯里了。门外响起令人讨厌的刀叉声。听差进来铺桌布了。

高德弗利先生跳了起来,看了看壁炉上的钟。

“和你在一起时间过得真快!”他大叫道。“我刚够赶上那趟车。”

我问他为何急着赶回去。他的回答使我想起那些有待调解的家庭矛盾,以及将要出现的家庭纠纷。

“我从父亲那儿听说,”他说道。“他今天要离开弗利辛霍,来伦敦处理商务。他打算今晚或是明天来这儿。我必须把我和雷切儿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他。他很想我们结婚。我担心说服他同意解除这个婚约有些困难。从各方面来说,在他同意之前,我都必须阻止他来这儿。我最最亲爱的朋友,我们会再见的!”

他说完这几句话就匆匆出去了。我也匆忙跑回楼上自己的房间,在饭桌旁面对艾伯怀特表婶和雷切儿之前,平静一下自己。

考虑了一下高德弗利先生的事,我深知,世俗的偏见都认为他爽快的答应雷切儿解除婚约,是出于自己的原因。我还听说,他重新获得我的好感,是想通过我,和母亲童衣协会一个受人尊敬的、非常阔绰的女委员言归于好,那人也是我的一个知心朋友。我提到这些恶语中伤的话,只是为了宣布,这些话改变不了我对我们这位基督英雄的敬仰。为了证明我的话,我一字不改地拿出了我的日记里记载的,对我们这位基督英雄看法的转变。为了更准确地表达自己,我在这里还要补充一句,自打他重新在我心中获得他原有的地位,我这位才华横溢的朋友就再也没有从我心中抹去。我含泪写着,真想再多说一些。可是不行——只允许我说我亲身经历的人和事。不到一个月以前,金融市场的变化使我倾其我所有,倾家荡产。除了对遭世俗诽谤的高德弗利先生的美好记忆之外,我一无所有。

让我擦干眼泪,言归正传吧。

我下楼去吃饭,一心想看看雷切儿对解除婚约有什么反应。

在我看来,她的解脱使她又在想那个她爱过的人,并为无法控制这种感情的急剧转变而气恼。那个人是谁?我心里在怀疑——但是把时间浪费在猜测上是毫无用处的。一旦我点悟了她,她当然会对我毫不隐瞒。我会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我还会听到关于月亮宝石的一切。我要不是有更高的目的,想净化她的灵魂,我会继续帮她说出她其它的罪孽。

艾伯怀特表婶正坐在一张破椅子里做她下午的锻炼。雷切儿陪着她。“我真希望我能拉动椅子,”她无奈地叹道。“我希望我能使自己疲劳得倒下来。”

晚上她的情绪照旧。我在我那朋友的宝书里找到一本——《简?安?斯坦布尔小姐的生活、书信和劳作》第四十四版——里面的文章非常适合雷切儿现在的处境。我刚要对她念,她就走到了钢琴旁。她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耗掉我的耐心的话,那她就太不了解信教的人了!我把那本书留在身边,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艾伯怀特老先生那晚没来。但我相信第二天一定能见到他,因为我知道他的贪婪使他很看重儿子与范林达小姐的这门亲事。他一插手这事,我估计的风暴就一定会出现,而雷切儿的倔强又会消耗掉一些。我知道艾伯怀特老先生有脾气好的好名声。根据我的观察,只有顺着他的时候,他的脾气才好,否则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第二天,正如我所预料到的,艾伯怀特表婶看到她丈夫突然来到,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刚进门不到一分钟,叫我大吃一惊的是,又紧跟着进来了一个惹是生非的布罗夫先生。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这位律师不受欢迎。他是一副要找麻烦的样子——甚至像是要为雷切儿打架的样子!

“这真是令人惊喜,先生,”艾伯怀特先生假客气地对布罗夫先生说道。“我昨天离开了你的办公室后,可没想到今天在布莱顿又有幸见到你。”

“你走后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们的谈话,”布罗夫先生回答说。“我想到我也许在这个场合有些用处。我赶上了火车,但没发现你乘坐的车厢。”

他这样解释之后,就坐在了雷切儿的身边。我谦虚地退到一个角落里——手里拿着那本书以防万一。我表婶坐在窗户旁,像以往一样平静地打着扇子。艾伯怀特先生站在屋子当中,我从未见过他的秃头这么红过。他非常亲切地对他外甥女说话。

“雷切儿,我亲爱的,”他说,“我从高德弗利那儿听到非常奇怪的消息,所以我来这儿问一下。你在这屋子里有自己的起居室吧。你能带我去吗?”

雷切儿纹丝不动。不知她是决心要使事情激化呢,还是布罗夫先生悄悄使眼色止住了她。他拒绝给艾伯怀特老先生面子,带他去她的起居室。

“不管您想对我说什么,”她回答说,“可以在这儿说——就当着我的亲戚,还有”(她看了看布罗夫先生)“我母亲信赖的老朋友的面说。”

“就照你说的吧,亲爱的,”艾伯怀特先生和蔼可亲地说道。他坐了下来。其余的人都看着他的脸——似乎指望他在经过七十年世事之后,能够说出真理来。我只看他的秃头;我平时注意到,他真正的情绪往往反应在那儿。

“几周前,”老先生继续说道,“我儿子告诉我说,范林达小姐答应嫁给他了。雷切儿,他有没有可能理解错了?或是按你说的话推断的?”

“当然不是,”她回答道,“我的确答应嫁给他。”

“很坦率!”艾伯怀特先生说,“暂时很令我满意,亲爱的。看来高德弗利对几周前发生的事没有弄错。问题是出在他昨天对我说的话上。我现在开始明白了。你和他闹别扭了,而我的儿子把它看得太严重了。哈!我在他那个年纪可比他聪明多了。”

雷切儿身上堕落的本性——据说是夏娃的本性——这时爆发了出来。

“请让我们相互弄清楚,艾伯怀特先生,”她说,“昨天你儿子和我之间根本不是闹别扭。他要是告诉您说我毁了婚约,而他又同意了——那他说的全是实话。”

艾伯怀特先生秃头顶上的温度计已开始升温了。他的脸更加和蔼了——可是额头上出现了红色,已经很深了。

“得了,得了,我亲爱的!”他充满安慰地说道,“别生气了,别对可怜的高德弗利这么厉害!他显然是说了不幸的话。他从小就笨嘴笨舌的——不过他没有坏心眼儿,雷切儿,他没有坏心眼儿!”

“艾伯怀特先生,要么是我表达得太糟,或者是您故意曲解我。我再说一遍,您儿子和我之间已经定了,我们一辈子只能是表兄妹。这样够清楚了吗?”

她说这些话的语气,即使是艾伯怀特老先生也不会再误解了。他的温度计又上升了一度,他再开口说话的声音,已不再像是一个著名的老好人了。

“那么我该明白,”他说,“你们的婚约已经断喽?”

“您愿意,可以这样理解,艾伯怀特先生。”

“看来撕毁婚约是你先提出来的喽”

“是我先提出来的。而且如我告诉你的,你的儿子赞成并同意。”

温度计上升到了顶点。我是说,红色突然变成了紫色。

“我儿子是个好色之徒!”这个愤怒的老市侩喊道。“为了我这个作父亲的——不是为了他——我请问,范林达小姐,你对高德弗利?艾伯怀特先生有什么要抱怨的吗?”

听到这里,布罗夫先生第一次插了嘴。

“你用不着回答那个问题,”他对雷切儿说道。

艾伯怀特老先生立刻朝向了他。

“别忘了,先生,”他说,“你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你的干涉等问你的时候再说要更礼貌一些。”

布罗夫先生没有理睬。他那张狡猾的脸上没有一点变化。雷切儿谢过他的忠告,然后又转向艾伯怀特老先生。她的神态(以她的年龄和性别)看起来真是可怕。

“你儿子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她说道。“我只有一个回答给他,也只有一个回答给您。我打算让我们相互解脱,因为考虑之后我觉得,为他和我好,应该撤回这个仓促的应允,让他另有更好的选择。”

“我儿子做什么啦?”艾伯怀特先生坚持问道。“我有权知道这个。我儿子做了什么?”

她和她脸上的表情一样坚定。

“我已经对您做了我认为必要的解释。”她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