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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个要将那个杀死 (1)

第五卷 二、这个要将那个杀死 (1)

“这个要毁灭那个,建筑要被书籍杀死。”各位请原谅我们稍作停留,来想想副主教这两句深奥的话下隐藏的深意。

我们觉得有两方面意义。一是神甫的思想。是在一个新媒体,即印刷术面前一个神职人员产生的恐惧。是谷登堡光辉万丈的印刷机对神殿人员产生的恐慌与眩晕。是印刷语言对讲坛和手稿,对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产生的震惊,仿佛是一只燕雀看见一群天使展开他那千百万支翅膀而目瞪口呆。这是闻听解放了的人类在骚乱、噪动,看见信仰将被将来的岁月智慧推翻,信念将为独立见解取代,罗马将被生世动摇的先知发出的惊呼。是看见印刷术将人类的思想催化成气体,正在从科学的言论中飘出的哲学家作出的判断,是眼睁睁地看着青铜撞锤将要使堡垒倒圮时的士兵产生的恐惧。这预示一种力量要被另一种力量取代,即“教堂要被印刷机杀死。”

这是第一个十分简单的想法。然而继之而来的隐藏其中的还有另一个更新,更易引起纷争的见解。它也是哲学性的,而它不仅代表神甫的见解,也代表学者与艺术家的见解。它预感在改变人的思想形式时表达方式也要改变,从此不同时代的人记录其重要思想时将用不同材料与不同方式书写,坚固持久的石头书将被代之以更坚固持久的纸书。这里副主教隐约提示:一种艺术将被另一种艺术推倒,即:建筑术将被印刷术推倒。

的确,从人类开端到基 督纪元第十五世纪,其中包括十五世纪,建筑术地位非凡,是表达人类的力量和才智的主要形式,历经各个不同发展阶段。

为留住先民们那些已超载的记忆,为保存那些可能会在旅途中丢失的赤 裸轻飘的语言,人们用最明显、最持久、最自然的方式将之书写在地上,即修筑纪念性建筑延续那些传统习俗。

起初,纪念性建筑是朴实的大块岩石,正如摩西说的“没经过铁器的加工”。和一切文字的发端一样,建筑术的起源也是字母表。将一块石头竖起即代表一个字母,每个字母均为一个象形文字,一组思想即四个柱子托起柱头一样被每个象形文字托起。同一时代世界圣地的初民都是如此。凯尔特人的“立石”在亚洲的西伯利亚和南美洲草原都可找到。

接着是构词。将石头依次迭加,连接起花岗岩的音节,这些启示人们将语言也进行组合。一些单词产生了,如凯尔特人的大扁石与大石岩,伊特鲁立亚人的土冢和希伯莱人的墓穴。它们中多是专有名词,特别是土冢。有时,依据许多石块与一片广阔的海滩人们竟然写出了句子,一个完整的句型,由卡纳石巨大的石块堆积而成了。

最后开始写书。象征由传统而产生,象征把传统隐匿其中,似密枝浓叶遮住树干,这些人类相信的象征生长、繁衍、混交,趋于复杂,开始突破起初的纪念性建筑的禁锢,象征从四面八方将之吞没;它们不得不表达原始传统,和象征一样平易赤 裸地躺在地面上,故而随着人类思想的发达建筑术也发展起来,它如一个头臂众多的巨人把模糊、变动的象征用一种不变的明显的,可感知的方式固定下来。等到力量的化身岱达法斯认真衡量测定,智慧的化身奥尔甫斯放声大喝时,几何法则与诗歌原理将那些用柱子做的字母,用柱廊做的音节,及用金字塔作的单词推动、混和、集结起来。不断升降层层相加于地面上,在天宇中节节上升,最终在一个时代的总观念的引导下那些美妙的书被写出来了,它们的和印度埃克林加的宝塔、埃及的拉美西斯二世陵墓和所罗门的神庙一样都是奇妙的建筑物。

这些建筑的内容与形式都体现出最初的观念与名言。比如:所罗门的神庙既是圣书的装帧又是其本身。这所庙宇的每圈围墙上都可看到明白易懂的圣言,祭司在殿堂之间追求圣言的变化,一直到最终其栖身的地方,于其最具体的形式把握它的涵义。圣经柜也是种建筑,它蕴含着圣言,然而建筑物的外壳上刻划着它的形像,就像突现在木乃伊的石棺盖上的死者形像一样。

建筑物的形式与地址都暗示了其中代表的思想,由于要表达或优雅或阴郁的象征意义,希腊将赏心悦目的庙宇建在山顶,印度人却将山腹掘空,在洞中雕琢用行行列列的花岗岩,大象托起的怪异的地下塔群。

所以,在人类的起初六千年,从印度斯坦古老的宝塔直到科伦大教堂,建筑术始终是人类的伟大创造。可以肯定,在这个艺术当中不仅每个宗教象征,每个隐喻,而且人类的每一种思想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对应的丰碑。

每一种文明都从神权开始,以民主结束。建筑术中也记录了统一被自由取代这一法则。由于我们要明确:建筑术的本事不限于建造神庙,表达神话与宗教象征,也不限于用象形文字将道的神秘法则转写在石头书页上。要真是这样,那儿,有一种情况是每个人类社会都会出现的:在自由思想的冲击下神圣的象征消损磨灭,神甫没有了对人民的控制力,宗教的门面被各种哲学及体系逐渐蛀蚀,建筑术对复制人类精神的这一新状态无能为力,正面写满文字的书页反面却一个字也没有,它没有了完美的业绩和完整的书册。其实不是这样的。

例如中世纪,由于离我们不远,我们可以对它比较了解。中世纪初期,欧洲被神权政治笼罩,卡比托尔山四周的古罗马遗迹被梵蒂冈纠合并重新组合,想要再造罗马。在以往文明的遗址中基 督教条找每个社会层次,想重建僧侣中心制的新的等级世界。也是这时,在一片混沌中人们模糊地听见,并慢慢浸淫于基 督教的灵气之中。蛮族人将已死掉的希腊与罗马建筑的遗迹修复组合并重建。这就是那神秘的罗曼式建筑,是神通设教的埃及和印度的建筑术的同伴,不容篡改的纯粹基 督精神的表现,教皇大一统权力永恒的象形文字。那时的每种思想都拿阴沉的罗曼风格写就,权威、统一、高深莫测、绝对、格列高里七世笼罩一切;不露面的神甫无所不在;种族制度也是这样。但是到来了十字军东征时代。这是场伟大的群众运动。不论群众运动的原因目的何在,总会在最后拼搏时将自由精神释放出来,必将诞生新事物。

于是雅克团暴动、布拉格暴动与联盟运动的动乱时代到来了。统一的局面开始支解,权威地位倒圮了。封建领主要和神权统治分疆而治,接着人民力量不可阻挡地登上历史舞台,并且人民最终获得最大的利益,“皆因我名为狮子”。故而在僧侣笼罩下贵族崭露头角,在贵族压制下自治村社又初露峥嵘。从此改变了欧洲的面貌。而且建筑术的面貌也随之变更,与文明一起更新了,预备在新时代精神的口授下写它的笔录。返程的十字军给建筑术带回了尖圆拱,就像给各民族将自由带回了。故而,伴随着罗马的慢慢消殒,罗曼建筑术也即将寿终正寝。主教座堂被象形文字扔下,去装点城堡的主塔,光耀封建领主的门庭。那以前处处讲究规矩体面的主教座堂,从此也被资产者,村社与自由占领,摆脱神甫的掌握,听从艺术家的指挥。艺术家随便建造主教座堂。神秘的神话法则尽失,奇思怪想和忽然兴起到处都是。一切都是只为神甫安排大堂与祭台。

艺术神象控制了四壁。僧侣、宗教和罗马失去了建筑,它如今被想象诗歌和人民掌握。故而,这只有300年历史的建筑术就产生了数不清的快速变化,让人关注,但已历经600、700年的罗曼建筑术却没有发展。这时艺术大力发展,主教们以前做的事情被民众的智慧与创造力完成了。每个种族都会在书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它将主教座堂扉页上古旧的象形文字涂改掉,所以今天人们才能凑合地在它余留的新的象征之中发现旧的教条,宗教的骨头架几乎被民众的大袍遮掩了。那时的艺术家们甚至以肆无忌惮的程度随意处置教堂。他们在柱头上表现象巴黎司法宫壁炉厅里的雕像一样的男女修士害羞地交合的情景;再如在布尔日教堂正门底下活灵活现地将诺亚的奇遇雕书;再如一个酒醉的修士塑在波什维尔修道院盥洗室中,那修士一对招风耳,拿着酒杯,笑傲整体僧侣。那时在石头上写着的思想拥有的特权,和今天的出版自由相比毫不逊色。这是建筑术的自由权利。

这自由没人能挡。有时一座大门,一个立面,甚至全部教堂的象征意义和宗教文本毫无关系甚至相反。十三世纪时巴黎的纪尧姆、十五世纪时的尼古拉?弗拉美就用笔记录下了,这种叛乱情况,整个肉铺圣雅克教堂就是一座宣传反对派思想的建筑物。

那时思想获取自由只能用这种方式,故而那称为建筑物的书本承载了全部思想。它巧妙地托体建筑物,而不笨拙地付诸书本,故而免于在广场上被刽子手一把烧光,化为教堂大门的思想也不至于瞧见在书本中栖身的思想被酷刑毁灭。建筑术是思想的惟一出路,为了能出头,它就从方方面面凑到这条路上来。故而将欧洲覆盖的众多主教座堂也就由此产生,我们今天经过核实也觉得多得不可相信。社会的全部物力与智力都以奉献给天主的教堂为借口而蓬勃涌现,从而艺术快速发展起来。

故而,每个生就是诗人的人都成了建筑师,在民间流浪的天才在封建制度上好比在青铜盾牌的“龟壳”下处处受挤压,唯有建筑术才是出路,才能发扬光大它。于是它的《伊里亚德》就是主教座堂式的。一切其他艺术都归属建筑术,听它调遣,它们只是实现伟大建筑的工匠而已。建筑师是诗人,是大师,他职位颇多,是雕刻家,可以精巧地将建筑物的立面雕好,又是可为大玻璃窗上彩的画家,也可能是敲钟、弹手风琴的乐师。严格意义上的诗歌虽然执着地写成苟延残喘的手稿,也必须以一定方式为建筑物所容,以赞颂或“续唱”的身份为之效力。反正,与埃斯库勒斯的悲剧在希腊的宗教节日中和《创世纪》在所罗门的神庙中起的作用一样,诗歌也扮演着鞠躬尽瘁的角色。

所以直到谷登堡发明印刷术,书面语言的主要、普遍形式即为建筑术。这本花岗岩大书开卷于东方,延续于古希腊罗马,到中世纪写完。并且,在历史的各大时代,通过与人类智慧差不多的运动方式重现我们在中世纪看到的种姓等级建筑被民众建筑取代的现象。这条法则要想讲清必须写几本书,这儿只可简要说明,在远古历史的摇蓝古代东方,在印度建筑术后出现了腓尼基建筑物。腓尼基生出了阿拉伯形式的建筑物。古代埃及建筑后出现了希腊建筑:埃特鲁斯坎风格和用巨石堆积只是埃及建筑的创造,但罗马风格只是希腊建筑和迦太基的圆顶的融合。现代罗曼式建筑则被哥特式建筑取代。这三个系列中印度建筑、埃及建筑与罗曼建筑这三个大姐具有同样的象征,即神权、种姓等级、统一、教条、神论和上帝。但在三个小妹妹即腓尼基建筑、希腊建筑与哥特式建筑身上,尽管它们取决于本质的形式千差万别,但其中的含义即自由和民主是相同的。

人们从印度、埃及或罗曼建筑中总是且只能体会到神甫的存在,无论这神甫的名字是婆罗门麦琪或是教皇。民众建筑和它不同,它们更丰富多彩,缺少一些神圣性。从腓尼基建筑中人们可感知商人;共和派可从希腊建筑中体会出来;哥特式建筑中的市民气很明显。一切神权建筑都有一成不变,害怕进步,保持传统的线条,推崇原始类型,人性与自然的一切表现形式总是屈服于象征的难以理解的怪主意的特征。那是只有入教者才能理解的难懂的天书。另外,神权建筑的每一个变态畸形都有一种使它变得不可侵犯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