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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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水手辛巴德在意大利 (3)

第三十一章 水手辛巴德在意大利 (3)

“噢,很简单,”主人回答道,“他好像是由于在突尼斯国王的后宫那里闲逛而被逮住的,黑人按法律被禁止去那里,因此他就被国王判罪了。要把他割掉舌头,砍掉手,斩掉头——分别在三天里执行。我本来就想雇用一个哑巴的。等到他的舌头被割掉以后,我去请求他们的国王,请他把阿里卖给我,我用一支漂亮的双铳枪作交换,因为我知道他很想要一支这样的枪。但国王先是犹豫不决,因为他很想杀了这小子算了。而我还有一把英国弯刀,它削铁如泥,可以把国王的宝剑削得粉碎,因此当我又加上这把刀时,国王让步了,便饶了他的手和脑袋,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不准他再出现在突尼斯。其实根本没必要说这个条件,因为这个胆小鬼一看到非洲海岸,便吓得到船舱里躲起来,直到它完全消失了,我们才能够把他劝出来。”

弗兰士沉默了一会儿,听这番话时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为了换个话题,他说:“您的名字听起来使人肃然起敬,而您真的像那个水手一样,一直都在海上漂泊吗?”

“没错。这是我当初立下的宏伟志愿,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也根本没想到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另外我还有几个愿望,”主人神秘地说,“我也希望全都能实现。”

虽然辛巴德说话时表面很平静,但他的目光却是那样令人生畏。

“您经历了很多苦难吗,先生?”弗兰士用一种试探的语气说道。

辛巴德吃了一惊,一面盯着弗兰士,一面说:“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我也是自然而然地想到的,”弗兰士说,“您的声音,您的眼光,还有您那苍白的皮肤和现在这种生活,都能看出来。”

“我!我觉得自己过得非常快乐——确实是一个总督的生活。我是一切事物的首领。我喜欢哪里就住哪里,感到厌烦了,我便离开,我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自由地飞翔。我一发出命令,他们立即便会执行。有时,我和政府的法律开玩笑,把它所通缉的一个强盗或犯人带走。然后我按照自己的法律来处置他们。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没有缓刑,也没有上诉,我有时惩罚,有时赦免,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您想过我这样的日子,那便不再会牵挂原来的生活,不再愿意回到那种凡世间,除非您还有重大的事情没有做。”

“比如说,复仇?”弗兰士说。

主人用一种可以穿透一切的眼光看着眼前的年青人。“复仇,为什么呢?”他问。

“因为,”弗兰士回答说,“我觉得,您曾经遭受过社会的迫害,和社会有深仇大恨。”

“啊!”辛巴德仰起头大声地狂笑,露出了他那雪白的牙齿。“但您猜错了,您不会想到,实际上我是一个哲学家。有一天,说不定我会到巴黎去,与亚伯特先生和路易十八作对。”

“这样的旅行您是第一次吗?”

“没错,头一回,您一定觉得很奇怪,但我可以发誓,我之所以迟迟不那么做,并不是我的错,总有一天我会慢慢做到的。”

“那您不久后就准备行动吗?”

“我也说不准,依情况而定了,计划不如变化快。”

“但愿那时我也在那里,我便可以努力报答自己在基 督山受到的款待了。”

“我很乐意听到你的这些话,”辛巴德说,“然而,那时,我不想被别人发现。”

这时,他们俩继续吃饭,这顿晚饭好像是专门为弗兰士准备的,因为主人自始至终碰都没有碰一下菜,这个客人却美美地饱吃了一顿。接着,阿里又把果品端上去,确切地说,就是从石像手中的篮子里面取出水果,放在银质的小杯中,并用一个同样的盖子盖住杯子。

看到阿里极其谨慎地把杯子端上来,他感到很好奇。他揭开盖子,看到里面是一种淡绿色的浆糊似的东西,好像是陈年白葡萄酒,但又根本不认识。于是他又把杯子盖上了,但是仍然感到疑惑不解,于是便看了看主人,对方正微笑地看着他。

“您是不是不知道杯子里面是什么食物,感到奇怪,对不对?”

“没错。”

“好,那我跟您说吧,青春女神赫柏请大神朱庇特赴宴时,用的就是这种神浆。”

“可是,”弗兰士说,“这种神浆,已经到人世间来了,那它应该有一个凡世间的称呼,按一般的话,它该叫什么呢?说真的,我真不想吃这个。”

“啊!我们凡人的思想就是这样,”辛巴德大声说道,“快乐常常就在我们身边,可我们却又没有去注意它,有时或许我们注意到了,却又不认识它。如果您是一个拜金主义者,您尝一尝这个,那么秘鲁、吉齐拉的金矿便全都呈现在您的眼前。如果您是一个富于想象的诗人,尝了这个,您就会发现什么限制都没有了,您可以在无边无际的太空里尽情地遨游,享受快乐。如果您有政治抱负,想高高在上,尝尝它,一个小时以后,您就变成了一位国王,不是欧洲哪个角落里的一个小国的国王,而是世界之王,宇宙之王。您将把宝座建立在撒旦从耶稣手里夺去的那座高山上,但您却不必向他屈服,您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这还不够有吸引力吗?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您看我怎么做的。”说完,他用匙取了一点那种液体,举到嘴边,半闭着眼睛,仰起头,慢慢地品尝。

看着他聚精会神地品尝着他那倍受赞美的果浆时,弗兰士默不作声,等他吃完了,他便开始问道: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呢?”

“你听说过吗?”主人问道,“有一个老人想暗杀菲力浦?奥古斯都?”

“那当然听说了。”

“好,那你一定知道了,他统治着一块非常富裕的地区,那是一片山谷,两边是非常高大的山脉,那个含有诗意的名字就是这么得来的。在那里,这个山中老人培植了一座非常漂亮的花园,其中还有亭台楼阁。他就在这里面接见他的臣民。据马可波罗讲,他把一种神奇的药给这些臣民吃,吃了这种药,他们便升天了,那儿的树四季常青,终年花香鸟语,有长满熟透的果子的树,有着长生不老的童男童女。嗯,这些快乐的人所认为的境界,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但这个梦却又是那么的温馨,使人恋恋不舍,因此谁给他们梦,他们就完全遵照他的命令。如同服从上帝一样,他想杀死谁,只要告诉他们,他们便找遍所有的地方去杀那个人,即使被毒刑拷打死去,也没有半点怨言——相信这样便可以到极乐世界去了,因为他们尝了圣草,这个杯子里盛的就是这种圣草。”

“这么说,”弗兰士说,“这是大麻精, (一种麻醉剂。)我至少知道它的名称。”

“正是这个,对了,阿拉丁,就是大麻精,是亚历山大出产的最优品种,是由阿波考调制而成,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制药高手,我们应该给他建造一所纪念堂,上面刻几个大字,‘令世界感恩的人献给出售快乐的人。’”

“你知道吗?”弗兰士说,“你的赞美是否过了头,我倒有一点意见。”

“您说吧,阿拉丁先生,千万不要只尝试一次,像所有的东西一样,任何一件新事物,不管温和还是猛烈,或喜或悲,一定要有多次的尝试才能弄清楚。人类只有不断地与它们作斗争,快乐并不是人的本性,人只知道和痛苦搅在一起。在斗争中,人类的天性能够被克服,马上便会有梦到来。但现实的痛苦与梦幻的快乐,那是多大的反差!使得你不愿回到现实生活中来,而愿意永远留在梦幻之中。当你从梦中醒来之际,如同从那不勒斯的春天一下到了北极拉伯兰的冬天——从乐园到了人世间,从天堂一下到了地狱!来,尝一尝吧,尝一尝大麻精吧!”

弗兰士没吭声,只是舀起一茶匙那被他夸得神秘的药剂,和那个主人所吃的差不多的份量,举到自己口边。“太奇怪了,”他咽下以后说,“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神奇,但我并不像你一样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吃。”

“因为您还没有感觉出它的真正味道来。您想想,当您第一次吃牡蛎,茶,黑啤酒,或者其它您现在觉得非常好吃的东西的时候,您当时就喜欢上了它们吗?您知道为什么罗马人烧野鸡吃时在其肚子里塞满草而中国人喜欢吃燕窝吗?不知道吧!对了,大麻精也和它们一样,只要您连吃一星期,您便能发现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而现在您却觉得一点味道都没有。我们到客房——就是您的房间里去吧,阿里会把咖啡和烟斗拿来的。”

他们两人都站起来,辛巴德——为了给他一个称呼,我们姑且这样叫他——吩咐仆人的时候,弗兰士便走到房间里去了。房间里陈设比较简单,但却很豪华。这是一个圆顶的房间,一圈固定的长椅排列在房间四周,墙上,天花板上,地上,都铺有贵重的兽皮,踏上去如同一张极其舒软的地毯;其中有松软的、阿脱拉斯的狮子皮,孟加拉的老虎皮,但丁曾经看见过的、卡浦的豹皮,西伯利亚的熊皮,挪威的狐皮;这些兽皮一张一张地叠在一起,使人感觉如同在松软的草地上漫步,或躺在最华贵的床上。他们坐在长椅上,旁边就放着土耳其式的长烟筒,伸手便可以拿到,而且放有很多支,不必老是抽一支,他们每人拿起一支,阿里点了火,便回去准备咖啡去了。两人都默不作声,辛巴德好像又在想着什么问题,他好像总是在想着一个问题,什么时候都没有间断过,弗兰士则似乎恍惚地闭上双眼,抽烟是经常有这样的感觉的,好像忘掉了一切,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幻想。

阿里端来了咖啡。

“您喜欢哪几种?”那个主人问道,“是法国式的还是土耳其式的?是浓的还是淡的,冷的还是热的,加不加糖?只要您喜欢,怎么样都可以。”

“我爱喝土耳其式的。”弗兰士说。

“您选对了,”主人说道,“这表明您喜欢东方式的生活。啊!其实东方人才真正会生活。而我呢,”弗兰士见他脸上又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当我把巴黎的事情做完以后,我便去东方,再也不回来了。如果您再想见到我,就必须到开罗,巴格达或者伊斯法罕来见我了。”

“哦,”弗兰士说道:“那太容易了,我感觉到自己已经长了一双健壮的翅膀,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可以飞到任何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啊,对了,这是大麻精起作用了。好吧,展开您那健壮的翅膀,离开这人间凡尘吧,什么都别怕——我们会守着您,如果您的翅膀也像伊卡路斯一样被太阳晒融了,我们会接住您的。”

他用阿拉伯语对阿里说了几句话,阿里作了一个服从的表示,退后几步,但仍然站在那里。弗兰士感觉非常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白天身体上的一切疲劳和各种事情引起的焦虑,全都消失了。正像人们刚刚上床睡觉,快要睡着了但脑子仍然清醒一样,他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思维非常敏捷,浑身的力量增加了一倍。远处太阳升起的那道地平线在慢慢扩大,这不是他入睡前看到的那种阴森可怕的一道线,而是一种蓝色的、透明的、无边无际的地平线,充满了海的蔚蓝、太阳的光辉和夏天的芬芳。接着,在水手们的歌声里,——歌声非常动听,如果能够记下来,那便成了一支神曲——他恍惚中看到了基 督山岛,它不再是一座荒凉寂寞的岩石,而像沙漠中的一片绿洲。小船靠近岸,歌声更响了——因为岛上响起了一阵非常悦耳的和声,一直升到天际,像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把它们吸引到那里去。

船终于靠岸了,但非常轻松,非常平稳,如同嘴唇相碰一样。他在这美妙的声音里走进岩洞。走了几步,一面走,一面呼吸着清新而含有香味的空气,令人心醉,如同赛西的魔窟一般,他又看到了刚才所经历的一切,辛巴德,那个古怪的主人,那个哑巴的仆人。然后,眼前的一切又慢慢地逝去,变得越来越模糊,像一盏快要熄灭了的灯剩下的光辉一样;然后,他又到了那个有石像的房间里,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古色古香的油灯,只有这盏灯在默默地守护着人们。石像仍然在那里,非常形象生动,极富艺术的美,有迷人的眼睛和长长的头发。她们好像是历史上三个有名的荡妇,用面纱遮住了那害羞的脸。然后,在她们之间,如同来了一个基 督的天使,轻轻地溜过了一个纯洁的身影,一个宁静的灵魂,一个柔和的幻象,它好像羞于见到这三个荡妇,用面布遮住了圣洁的头。

然后,这三尊石像默默地向他走去,默默地来到他的床前,——她们的脚在长袍里,而脖子是裸露着的,头发像波浪似的飘着,那种妖媚的态度让人无法拒绝,只有神仙才能做得到,她们的眼中充满火一样的热情,一动不动地盯着,像一条蛇缠住一只小鸟一般,在这些痛苦的诱惑面前,他终于屈服了。弗兰士似乎感到自己闭上眼睛,最后看一眼时,那些圣洁的石像已经蒙上了面纱,闭上了眼睛,向现实告别了,他的感官却已经打开了,准备去接受十分异常的景象。